韩石山,山西省作协副主席,著名作家,文学评论家。7月15日,针对“大师远行”的话题,记者通过电子邮件采访了他。
■只要唤起知识分子自主自强的意识,不难出现大师级的人物
记者:季羡林、任继愈两位学界大师的离世引发了人们对大师的讨论,不少媒体发出感叹——大师时代已经结束,您认为我们现在还有大师吗?
韩石山:虽然我不知道谁是大师,但我以为,中国肯定是有大师存在的。这样的大师需要社会的认同,这是需要时间的,也是需要气量的。
记者:您认为什么样的人才能称为大师?您心目中,哪些人(包括故去的)是真正的大师?
韩石山:西方有公共知识分子的说法,萨特的一个例证最能说明这一类知识分子的特质,他说:一位原子能科学家在研究原子物理时,他不是个知识分子,只有当他在反对核武器的抗议信上签名,才是个知识分子。也就是说,你得关心社会的进步,民众的福祉,才能担当起知识分子的名分。实际上,在中国过去的时代,士为四民之首,知识分子(士)无论自期还是自许,他律还是自律,都跟这差不了多少。凡真正的读书人,其最高的理想,莫不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张载语),“无恒产而有恒心者,唯士为能”(孟子语),“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范仲淹语),身在江湖而心系魏阙。20世纪初期,社会虽然动荡,但诞生了一批大师。只要唤起知识分子自主自强的意识,不难出现大师级的人物。
据此可以说,凡是那些在自己专业领域有独特贡献,关心社会进步,关心民众福祉,有良知,有担当的知识分子,就可以称之为大师了。我接触的领域不多,我觉得在社会科学领域里,去世不久的王元化先生,足可称之为大师。他自己的学问就不说了,关键是他对过去时代文化方面诸问题,均能有足够的反思与批判。他当过上海市委的宣传部长,这在他那一辈人里,是很了不起的。
■学有专长,敢于担当的中年学人,最接近大师的标准
记者: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对于中国的文化学术界来说是一个群星灿烂的时代,这一时期出生的人里,为什么有那么多的大师?
韩石山:这是有原因的,一是他们求学的时期,正是国学尚未泯灭,西学又正昌盛的时期,而这些人,多是在国内接受了完备的旧学的教育,出国留学时,又选择名校,投师名门,接受的是当时最前沿的学科的教育,别说学业优异者,就是普通者,一回国便成为这方面的开山人物。二是他们学成归来的那个时期,正是社会求新求变的时期,纵然社会有动荡不安的时期(比如北洋政府时期),但在学术方面仍享有自由,得到全社会的推崇。这样的自身条件,这样的社会环境,一个优秀人才成为大师、巨擘,也就不足为奇。后世看去,灿若星汉,也就是当然的景观了。
记者:大师的产生需要什么样的因素,现在的文化环境为什么难以产生大师?
韩石山:自由、开放、富足。现在的文化环境为什么难以产生大师?总是在这三项上有所欠缺。
记者:现在仍健在的学界大家,有哪些人最接近大师的标准呢?
韩石山:我认为一些学有专长,敢于担当的中年学人,最接近大师的标准。老的不行了,要成为大师早就该成了。
记者:大师的出现需要一定的社会环境,也就是说,什么样的时代和环境能诞生大师?
韩石山:大师是要有胸怀的。社会的胸怀与文化人的胸怀,无论是成正比,还是成反比,都必须有才能说得上。时代有多大的气量,它的出产物才会有多大的气量。当然,不能一味责怪时代与社会。从历史上看,治世出过大师的,不乏其例,乱世出过大师的,亦不乏其例,不治不乱的温吞之世出过大师的,亦非无例可寻。于此可见,个人的禀赋与努力,也是相当重要的。昨天傍晚我外出散步,路过一处正在改造的街道,封闭三个月,旧人行道的砖缝里,居然长出了翠绿的青草,以草比人,该有几分相似吧?
■如今要培养几个国学小师怕都戛戛乎难哉
记者:现在兴起一股国学热,我们这个时代能够培养出未来的国学大师吗?
韩石山:我实在看不出现在怎么就兴起了国学热。是小学都开了经学的课程吗,还是中学都增加了经学的时间?中国旧时的童蒙教育所以成功,是在一个人记忆力最强的时期(大致相当于现在的小学时期),给以经学的教育,具体就是读经书读史书,一次性地完成了识字教育、品德教育、儒家经典教育。有了这样深厚而精湛的学问基础,以后就看自个儿的禀赋、器识与机遇了,那些禀赋高的,器识大的,机遇好的,假以时日,不难成为一时巨擘或是一代大师。现在的教育是什么样子呢?一个年轻人,不算幼儿园,从上小学一年级算起,起早摸黑十二年,千军万马冲过独木桥扑进大学之门,力气差不多快耗尽了。往后几年,能缓过气来,还是有见识的,应付到毕业,才是另一场征战的开始,怎敢不文恬武嬉养精蓄锐以待于来日?这样的教育体制不改变,要培养几个国学小师怕都戛戛乎难哉,更别说什么国学大师了。我一直认为,那些早年出国留学,学成之后,及时回国效力的人里,或许将来会出现几个大师级的人物。这也是我看现代文化史里那些人的成长之路悟出来的。记者 秦绪芳
众说大师
●大师去一个少一个,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再产生新的大师。现在平庸的人很多,真正读书的人很少。多数人也并不真正在做学问,他们炒冷饭、上网抄袭,心态浮躁,风气不好学术问题还是整个发言环境的问题。“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这种五四新文化精神已非常淡化了,要重建这种文化精神不是一时能够做到的。
——徐中玉(著名教育家)
●人文生态修复的难度,会远远大于破坏,这是因为一种人本主义土壤的重建,往往需要耗费几百年时间。大师的培育,完全根植于对普通人的培育,也就是要基于一种人本主义的标准——把尊重个人的自由、权利和尊严,作为社会建构的基本目标。
——朱大可(著名文化学者、批评家)
●在这样的一种充满“官污染”的学术生态下,想要看到灿若繁星般的大师,几乎没有可能。一个真正的学人,只有避开浮躁和流俗,秉承前代大师的精气神,在坎坷中前行,在磨砺中坚持,在学问精深的同时坚守为人之道,也许慢慢的,他就成了大师。
——叶铁桥(媒体资深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