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刊登于《上海证券报》 作者：倪淑颖

    黄君实，号山涛，1934年生于广东台山。香港中文大学中国文学系学士，日本京都大学中国文学硕士，美国堪萨斯州立大学东方美术史硕士。自上世纪70年代起，先后受聘为美国纳尔逊博物馆东方部研究助理，佳士得拍卖行中国书画部国际主任，苏富比拍卖行资深顾问等。曾编辑《宋元明清四朝翰墨》，著作有《王羲之〈兰亭序〉真伪辩》、《顾洛阜藏宋元书法名迹》、《文征明及其交游》、《项元汴与苏州画坛》、《黄君实书法集》等。
　
    黄君实自幼性喜书画，童稚时即常在家中墙壁及大门上绘门神、写大字。稍长，买书籍、复制品及一些印有故宫藏画的刊物学习，尤喜欢读书，对古文辞、诗词、歌赋及历史地理等知识都深感兴趣。1962年，黄先生入读香港中文大学中国文学系，勤于书法，偶尔也涉足绘事，并曾得广东书画家李研山老师指导。1966年，黄先生拿到日本外务省的奖学金，赴日研究六朝诗歌并在日本京都大学人文科学研究所当研究员。于是，他开始常常流连于日本东京、京都、大阪等地的公私博物馆里，那里常年展出流传在日本的中国名画，使他眼界大开。暇时，徜徉于京都新门前一带的古董店，也使黄先生结识了不少古董商和收藏家。他们知黄先生是中国人，喜好书画，便经常邀他前去赏玩，遇有释读不出的草书和印文，亦寻他解惑。几年间，黄先生看了不少珍品，受益良多。于是黄先生的收藏亦从那时开始。6月8日，在上海绿地豪生酒店，这位华人界著名的书画鉴定家、学者、书画家黄君实老先生讲述了自己的收藏心得。
　　
    收藏是有眼、有胆加有钱

    采访者：在您看来，一个成熟的收藏家应该具备什么要素或者条件呢？
    黄君实：首要就是要有钱。张大千说，钱是雅根。没有根，人就雅不起来。老话讲，有眼、有胆、有钱，三者具备，当收藏家就有条件了。光有眼力、有钱，没有胆，不敢买也不行。但最重要的仍是喜欢，不喜欢，占有了它，也无法体会它的韵致。收藏的兴趣在于赏玩，赏玩之余，不懂就翻查资料，研究比对。

    采访者：真正成熟的鉴定家要达到什么标准呢？很多人注重于专业，人品重要吗？
    黄君实：人品当然重要，起码不能骗人。真就真，假就假，不能违心。当然坚守这一原则很困难，有时说了真话，别人会不高兴。我们也碰到过这种尴尬的场面，一位大收藏家把藏品给你看，你觉得有争议，却不好开口，怕伤了对方面子。但若是他问了，你就不能不讲真话。如果是做拍卖的，讲了假话，别人顺势就把东西交给你拍卖，你就很麻烦。
　　
    中国人不要总是妄自菲薄

    采访者：有人认为“自己不做收藏的鉴赏家是学不到真本领的”，您是否赞成此观点？
    黄君实：有能力，经济条件允许能买点东西，进步当然快，比到别人家里看东西方便很多。但是朋友家里有收藏的，你同样可以学习、研究。博物馆、拍卖会，也都有机会看到真迹。收藏和知识要分开。收藏是有能力才收，但学习知识，什么时间都可以。买书、买图录、买精良的复制品，都是学习的途径。所以不能一概而论。但因为自己掏腰包去买，会更用心一些，进步快一些，也是很自然的。

    采访者：在西方，有很多洋人鉴定家，您认为他们的鉴定有什么特点？
    黄君实：中国鉴定家比较讲究笔墨、著录、纸绢和图章，而国外鉴定家偏重构图，对笔墨知之甚少，书法也不太懂。中国人讲“望气”，看画还是要看画本身，而洋人不太懂。外国人看中国画，就像中国人看西画一样，不能深入其髓。有些作品，历经年久，有一定缺陷破损，也只能无奈了。外国人永远不可能像我们一样懂中国画，就像对于西洋画我们的研究永远及不上外国专家那样深刻一样。我若去鉴定文艺复兴的作品真伪，别人一定会取笑我。中国人不要总是妄自菲薄，洋人说什么你都当真。国外只是研究的系统比较清楚，分析的很科学，用一个形式去套，像写博士论文一样，能自圆其说。中国很多老专家经验很丰富，但没他们那么系统化。
　　
    赚钱是无意间的水到渠成

    采访者：现在中国艺术品价格暴涨，这对收藏家是好事情还是坏事情？
    黄君实：好的方面，可以看到中国经济的发展；坏处是炒卖、不诚实的风气已越演越烈。为了赚钱而收藏我始终是不赞成的。当然，有时赚钱是无意间的水到渠成，比如前十年买的东西，现在一定赚钱了，这是自然而然。但人为的炒作，有很多的不合理处。像当代油画的涨幅之高，从五千涨到四千万，完全没什么道理，也未必值得。在古画收藏领域，我并不担心，一方面真好的东西没多少，另一方面它们毕竟经受过历史的考验，能流传的下来都是好作品。现在，一张文徵明可能卖不过一个近代画家。此外，大家拼命哄抬宫廷收藏，一看乾隆有著录价钱就翻好多倍，也是有问题的。宫廷中有很多好东西未必在石渠著录里，而且宫廷中也有假的在。这也不是真正对艺术有修养的人的心态。

    采访者：现在我国大陆、台湾、香港是中国收藏家最集中的地方，这三地的收藏家风格相同吗？有什么区别呢？
    黄君实：香港人一般都是自己喜欢才收藏，他们不太张扬，收了什么也未必告诉你，多在小圈子里自己欣赏。大陆也有这种人，尤其是收古字画的，多是自己喜欢。即使赚钱，也都是正常的商业活动。当代油画的情形就不得而知了，也许很多人都受骗了。年轻人不懂，会上当也不稀奇，三地都有这种情形。
　　
    不要夸大回流问题

    采访者：对于中国艺术品流落海外您怎么看？
    黄君实：因战争被抢的，已无法要回来了。英国、日本都是这样，抢去就不还的。前人卖出的，如同今天我们买美国的艺术品，美国人买欧洲艺术品一样，无从后悔了。我觉得，中国过去卖出去的，现在有能力买回来当然好，但也不能将艺术品回流夸大化。如果中国的艺术品，国外一件也没有，西方人怎样认识你的文化呢！你要外国人认识你的文化，就要有一些东西留在外面。譬如，我们对日本的很多文化不甚了解，日本却保留着很多我们的文化，就因为他们有我们的收藏，而我们没有他们的。今天，世界已成为了全球村，不再是一个个狭隘的地域概念的拼凑。在日本时，三菱的负责人就问我，你对我们把你们国家的宝贝，把这些宋版书买来，有什么意见。我说，这些书你不买，搁在大陆也许“文革”时期被烧毁了也不一定。你把它们买回来，造了一个连地震都不怕的图书馆，完好保存到现在，我才有机会看到，这也是一种功德。而且，国外很多博物馆、图书馆都公开示人的，你要作研究只要凭申请就能去看，所以回流并非特别重要。现在连小名家都不让出口，是有问题的。有经济基础在，世界各国互通有无，卖出去的，终会买回来。像日本过去藏了很多，现在中国正慢慢地买回来，一方面他们已不太懂了，其次他们需要钱就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