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的悲情父辈
布洛克小说及改编电影。
劳伦斯·布洛克
硬汉,是20世纪侦探小说中的永恒经典。始自达希尔·哈米特塑造的山姆·史贝德,至雷蒙德·钱德勒令菲利普·马洛成为一代传奇,再到劳伦斯·布洛克笔下的对酒精情有独钟的马修·斯卡德,每一个人物都以一己之力对抗横挡在前面的恶劣世界,让男子为之热血沸腾,让女子为之倾慕。
或许我们的时代已经不再呼唤这般愤世嫉俗的形象,在如今的时尚杂志封面上,硬汉成了那些穿着昂贵套装,用精致护肤品遮掩住那一点皮肤瑕疵,被贴上了“型男”标签的超级偶像,与针砭世态、现实主义浓重的硬汉派侦探小说里所描述的孤胆英雄相去甚远。硬汉逐渐沦为了精英阶层的专属,有一份尚在打拼的事业,几个温柔贤惠的女人萦绕其间,还有一个其乐融融的家庭在某处雷打不动地等候着,时刻向他那颗疲惫的心敞开怀抱……倘若每个现实版的精彩故事都要符合如此浪漫的童话基调,而将那些在真正的底处生活的灵魂拒之门外的话,多少会有些令人伤感,想必酗酒亡命的钱德勒也只能含冤九泉,命途潦倒的马洛终究恨不得吞枪而死了。但无论现实来得再平庸再现实,每个男人心中都有一个硬汉,和女人的性幻想一样,这种总是被患得患失的日常生活打断的英雄情结,与其说是不切实际的奢望,莫不如说是与生俱来的生理权限。
硬汉的存在,总离不开城市的喧嚣与孤独。硬汉派侦探从20世纪20年代末期开始在美国兴起,持续在50~80年代大放异彩,正是由于社会秩序的紊乱,经济危机、世风腐化、信仰迷失、人性堕落等诸多阴暗面形成了呼唤这类流离于体制之外之士的迫切需要。作为“最糟糕的时代一朵悲情奇葩”,恰在这样的背景之下,那些背负宿命的不公,不求随波逐流的独立人格才会为人所津津乐道。硬汉侦探小说的独特魅力,即在于它们打破了那种专注于推理情节的俗套,创造出以简洁的叙述和机智隽永的对话为特点的新文学艺术,从虚拟时空中抽身而出,让赤裸裸来去无牵挂的人格重归首要地位。假如由于当今时代的审美偏好而彻底遗失了这笔财富,我们又如何具备面对空虚真相的智慧呢?
菲利普·马洛:有情有义的悍探
经典独白:“我目送出租车消失。我回到台阶上,走进浴室,把床铺整个弄乱重新铺。其中一个枕头上有一根浅黑色长发。我的胃里好像沉着一块重重的铅。法国人有一句话形容那种感觉——那些杂种们对任何事都有个说法,而且永远是对的。告别就是死亡一点点。”——摘自《漫长的告别》
雷蒙德·钱德勒在写这个爱憎分明,很难被搞定的高贵男人时很注重技巧,他几乎从来就不直接描述马洛的外貌,大段心理独白、火药味极重的斗智斗勇的人物对话反而最有说服力地展现出这匹独狼难以言说的迷人特质。上段文字刻画了马洛面对偶遇的心爱女子离开时的内心世界,由时光打磨成的坚毅中渗透着淡淡的无奈与悲伤,对硬汉柔情一面的突然捕捉恰巧不偏不倚地成为整部小说的点睛之笔。而战后的欧洲新浪潮导演和好莱坞之所以偏爱这位私家侦探,也正因为钱德勒在人物原型的外在特征之外留下了充足的可塑空间。
“故事就是关于这个人为了寻找隐藏的真相而进行的冒险,如果不是发生在这个擅长冒险的人身上,则也不能称其为冒险了。”钱德勒在《简单的谋杀艺术》一文中道出了他创造马洛的文学原则,其实这未尝不可以用到他自己身上。尽管他一向对世俗投以鄙视目光,经常大放厥词,语出惊人,甚至还不忘搞点文章调侃调侃彪汉海明威,但其勤勤恳恳伏案写作的一生,与不求功名但求安定坦荡的马洛正好互为写照。假设不是由钱德勒来执笔,马洛或许就缺少了一半灵魂。
神探马洛的种种艺术形象。
马修·斯卡德:玩味孤独的自我放逐者
经典独白:“我走到阿姆斯特丹。喝一点波本可以缓和白兰地的冲击。喝一点波本可以缓和所有的事情。”——摘自《黑暗之刺》
作为健在人世的欧美硬汉派小说第一人,劳伦斯·布洛克最擅玩味孤独,这大抵和他一直魂牵梦绕的纽约城有关。一座城市有多少喧闹,就有多少孤单,有多少奢华光鲜,就有多少黑暗落魄。他创造的拥有一个关系疏远的妻子和两个几乎不联系的儿子的无照侦探马修·斯卡德,就是自甘放逐于黯淡宿命里的边缘式人物。整个斯卡德系列小说的干净利落的心理描写,不动声色的硬朗之风,显然承袭了钱德勒、哈米特等硬汉派开山鼻祖的写作传统,仿佛斯卡德就是将洛杉矶口音换成了纽约口音的马洛一般,但布洛克的过人之处还在于,在他的字里行间,我们可以看到人物、剧情与城市之间的三重关系,而非像在传统侦探小说中,仅仅存在人物与剧情的两重关系。城市不光是巨大的浮岛式的背景,还作为一种潜在的角色,参与到对话中来,马修·斯卡德与他所在的纽约融为一体,密不可分,纽约的孤独,便是他的外衣,他的皮肤,他的呼吸。
对待酒的态度,最能看出斯卡德这个人物的性格,他一开始嗜酒、酗酒,尤其偏爱能“缓和所有沉重之事”的波本威士忌,这种烈酒与其具有缓慢杀伤力的内在气质相符;而随着该系列小说不断出新,布洛克又将斯卡德重新设定成正在戒酒,每天例行公事地参加一次戒酒聚会,变为一个时刻机警对抗着内心欲念的节制主义者。从逃避世俗的放纵,到逐渐掌握控制的技巧,布洛克是在将自身面对彻头彻尾的孤独时的心得体验倾注于小说角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