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君武幽默的性格总是给他身边的朋友带去欢笑,但他对待敌人以及自己队伍中一些丑陋的现象一点儿也不留情。“他给蒋介石画的那个形象太深入人心了,几乎人人知道,后来这个造型还拍了木偶片叫《皇帝梦》。”于蓝这样说。而侯一民则告诫众人:“不要因为华君武离开了我们,讽刺也离开了我们。不要因为艺术繁荣了,就没有了批评。”
著名文艺理论家仲呈祥把话题延伸到了当今的文化界:“如果文化是一座宝塔,我们千万不能把本应在塔尖上,像华君武这样的艺术家拽到塔底,甚至挤出塔外,而把本来只能在塔底占一席位置上的人强行推到塔尖。如果我们能用这样的反思来悼念华君武,并将他未尽的事业进行到底,这才是最好的追思。”
和君武交往八十年
冯先霈(96岁)
编者按 本文作者冯先霈是铁道部铁道科学研究院退休的钢轨专家,原籍绍兴,出生在杭州。这篇文章是他用了两个白天加一个晚上亲笔写成,由他女儿敲入电脑。他和华君武是相识80年的老友,比华老还大一岁。冯老希望家乡的报纸刊登出来,以纪念他俩相续两个世纪的友谊。限于版面,本文略有删节。
6月13日下午,我和老伴陈静宣在看电视台转播球赛,忽然在电视屏幕下方出现一行字,写着:“著名漫画家、社会活动家华君武逝世”。我们看到这则不幸的消息,就把电视机关掉,两人相对无言。
华君武是我八十年的老友。我们相识于1931年秋,那时我在上海南洋模范中学上高中,君武则在杭州上初中。1931年“九·一八”事件发生,上海的学生纷纷上街要求南京政府出兵抵抗。上海学生上不了课,父亲要我回杭州,就是在杭州青年学生聚会时,我结识了君武和他胞兄章靖和大妹妹彤炜,他们都是杭州的中学生。
1932年1月28日,日军入侵上海。这一学期开始时学校又停课了,我也只好在杭州家中自学。我因为哥哥在上海工作,弟弟年幼,在家里没有玩伴,所以每逢星期日就自己放假去找华氏兄弟一同游西湖。他们约我见面的地方不是他们家,而是位于龙翔桥北堍的“何志薑医师诊所”。那是一所大宅子,三开间、二层楼,楼前还有宽广的庭院。君武告诉我,何志薑医师是他们的六姨夫,他们的六姨母也是个医生,生活条件比较好。君武的外祖母也住在一起,君武的小妹妹琬芬在何家附近上小学,也住在这座大院里,顺便照顾年老的外祖母。
我到那里不用等多久,君武和胞兄章靖就来了,我们一起步行西湖。因为我星期天方能参加,因此,总共只参加了四、五次,但不论我们游西湖最后的目的地在哪里,我们起步的一段路却是固定的,先是沿白堤到平湖秋月,向右转沿着孤山东麓到放鹤亭,然后向西过苏曼殊墓就到了西泠桥南堍,再沿着外西湖到达西泠印社。
1932年4月,日本侵略军从上海撤军。我的学校复课,我就离开杭州,到上海去继续上学。在同君武兄妹和他们的同学一批十几岁的青年相聚的日子里,总觉得君武的性格和我们有些不同。当我们遇到社会上一些不合理的事时,一般都离得远些,君武却表现出很大的愤慨。举个例子:章靖告诉我,他们有一个小舅父因为和妻子不和,纳了一个小妾,还要对妻子施暴。君武知道后非常愤慨,说他舅舅“宠妾灭妻”。有一次他舅舅到杭州来,他一定要和舅舅评理,后来被他母亲劝阻。那年君武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1934年,君武的母亲托她在上海经商的堂兄替君武在新开不久的“上海日夜银行”(简称“上海银行”)谋了一个职位,于是君武就辍学到了上海。这年我也考取了上海交通大学。君武就和我在上海相聚。因为学校里功课比较忙,我和君武见面机会并不多。他告诉我,他和上海那时的学生青年们喜欢“西风”杂志的撰稿人,和编辑黄嘉音、黄嘉谟有些来往。他又告诉我,他很欣赏俄国漫画家萨帕乔在上海英文报《字林西报》上发表的讽刺漫画。又说他喜欢漫画家卜劳恩画的连环漫画“父与子”。我想这就是君武对漫画的启蒙。
1937年日本军国主义大举侵华,全面抗战爆发,上海很快被日军占领,租界就成了孤岛。因为上海交大被日本人占据,我们只好在法租界借了一处房子读完我们班级最后一年,到1938年夏毕业。同学们都纷纷打算到大后方去找工作。我的目的地是到南宁去找老校友。那时到广西要先到香港,我买到8月4日去香港的船票,7月底的一天我打电话给君武告诉他我的行期,他说要为我饯行,相约在南京西路的一家德国西餐厅馆吃牛排,餐后两人紧紧握手,因为不知何时何地才能相见。8月3日我打电话到上海银行找君武辞行,接电话的人告诉我,华君武三天前已经离开银行,据说也是到大后方去的。这时我才知道他约我到德国西餐馆吃牛排,不是饯行而是告别。但是那时我对他此行的目的是一无所知。
1949年5月上海解放。这年秋天的一天,彤炜给我打电话说,君武到上海要和我相见,相约在星期天下午在彤炜家相见。这天我和静宣同去,相见后有说不尽离别之情。不久君武就去北京,我知道他在《人民日报》社工作。
1951年12月,铁道部下令调我和静宣到北京另行分配。有一天在北京东安市场与君武不期而遇,他就请我们在东来顺一起晚餐,知道他就住在附近的煤渣胡同,仍在《人民日报》社工作。在此后的历次运动中,君武和我都小心翼翼地安然度过了。到了文化大革命,我们就逃不过了,我头上的帽子是反动学术权威。君武和我们夫妻都不同程度吃了些苦头,不堪回首,就不细表了。
到了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我们头上的帽子虽未脱掉,却已宽松多了,君武和我就有互访,多半是他来我家。打倒四人帮后他更常来我家,有一天清晨六点有人敲我家的门,我开门一见,原来是君武,他来问我“当归”怎么吃。他说多年前友人送他一包当归,想吃掉却不知怎么吃。他这个问题来问一个搞工程的,这不啻于问道于盲吗?
我从来没向君武索过画,不过他曾主动送过我一幅他的大作,画的是一只高翘尾巴的小猫,有一段他自己的题词,说的是:人说老虎屁股摸不得,现在连小猫的屁股也摸不得了。画的上款是“先霈静宣兄嫂一粲”,下款是“甲戌雨水君武”。从这段自白中,可以看出老年君武已经不是当年意气风发、路见不平几乎要拔刀相助的华君武了。
老友先我驾鹤西去,十分伤感。这几天总是忘不掉相识相交八十年的情景。遗憾的是连最后一面都不能见到,只好写篇短文纪念他,以寄托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