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曹友卿所说,这幅残卷是从一个画册中拆页所得。这本画册,即为王廷宾所辑《三朝宝绘册》,当时流落到江阴一户姓陈的人家。这家人却不识“金镶玉”,将画册拆页零售。
吴湖帆和曹友卿找到这家人,居然从其家中找到了被当作废纸的王廷宾题跋,文中详述了《剩山图》的由来和流转过程。
这篇文章虽然很有史料价值,不过单凭王廷宾为自己藏画所作的题跋,亦不能断定这幅《剩山图》就是当年“火殉”幸存的那尺许残卷。
最终让吴湖帆确认手中残卷就是《剩山图》无疑的,是《富春山居图》的另外一部分——藏于故宫的《无用师卷》。
书法家沈尹默,在其为《剩山图》题眉时注曰:“其后幅(《富春山居图》后半段《无用师卷》)久归清内府,晨岁余与湖帆共预故宫博物馆审查书画之役得寓目焉”。
《剩山图》摆到了吴湖帆面前时,他之所以能一眼将其认出,与他亲眼观赏过同属一卷的《无用师卷》真迹应该大有关系。
此后确认《剩山图》,吴湖帆又找到了这两幅残卷的“血脉联系”。
在吴湖帆装裱的《富春一角》卷上,有一张《富春山居图》前后段画卷连接照片的影印。这幅照片,就是吴湖帆为鉴定《剩山图》所摄。在分别了两百多年后,《剩山图》和《无用师卷》以这种特殊的方式短暂重逢。
尽管被人为割裂,但《富春山居图》的神韵没有断开,本是一幅画作的《剩山图》和《无用师卷》,如一奶同胞,自有血脉互通。
《富春山居图》是用六张宣纸连接而作的长卷,每个连接处都有骑缝印章。《剩山图》和《无用师卷》连接处的上端,就盖着一枚吴之矩的白文方印。这枚印章加盖时,《富春山居图》尚是一幅完整长卷。
虽然《剩山图》经过不同藏家装裱,经过截边,比《无用师卷》窄了1.8厘米,但两段画卷合在一起时,这枚印章仍严丝合缝。
那场“火殉”之灾,在《富春山居图》前后两段留下了共同的伤疤。吴湖帆在照片上勾勒出五处火痕。从《无用师卷》向右至《剩山图》,五处火痕几乎等距分布,而且越往右火痕越大。可以想见,当年《富春山居图》卷轴在火中被灼烧的惨景。
中间的一处火痕,恰好就在骑缝章之下,两段画作各半。吴湖帆在旁加注:“下方石坡、小树、沙脚,除火痕空处各经补笔外,余皆一气连属。”
自此,《剩山图》归入吴湖帆的“梅景书屋”,他也有了一个新的自称:“大痴富春山图一角人家”。
假作真时真亦假
实际上,吴湖帆能够通过《无用师卷》影印本的比对确认《剩山图》,多少也有一些幸运的成分。因为那时候,《无用师卷》被确认为《富春山居图》真迹也不过四五年光景。此前,它作为乾隆皇帝“御批钦定”的“假画”在故宫存放了近200年。
清乾隆十年(1745年),一幅《富春山居图》被征入宫。乾隆皇帝见到后爱不释手,不时取出来欣赏,并且在6米长卷的留白处加盖玉玺,赋诗题词。没想到,第二年,另外一幅《富春山居图》又被进贡到了御案上!
这一幅才是黄公望真迹,即《富春山居图》后大半段《无用师卷》。自遭遇“火殉”之灾被分为两段后,《无用师卷》先后经历了张范我、季寓庸、王鸿绪等几位收藏家,乾隆年间辗转入宫。
而此前,乾隆已经得到的那一卷《富春山居图》,实际是明末文人临摹的《无用师卷》。后人为牟利,将原作者题款去掉,伪造了黄公望的题款。因为伪作题款中说是为“子明隐君”所画,所以这幅画又被后人称之为《子明卷》。
事实上,《子明卷》的仿制漏洞并不难发现。元代书画上作者题款都是在绘画内容之后,而《子明卷》却将作者题款放在了画面上方的空白处,这显然不符合元代书画的特点。但乾隆皇帝还是在这个并不高明的伪作上“打眼”了。
有皇帝深信《子明卷》在前,《子明卷》和《无用师卷》究竟孰真孰假?这恐怕就不只是画作的真假问题了。最终,在翰林院掌院学士梁诗正、礼部侍郎沈德潜等几位大臣的附和下,乾隆认定《子明卷》为真迹。不过,他同时做了一个耐人寻味的决定:花了“二千金”把《无用师卷》留在了宫中,列入“石渠宝笈次等”。
此后,梁诗正受命代笔在《无用师卷》上题跋,解释了花大价钱买“赝品”的初衷:“……此卷笔力苶弱,其为膺鼎无疑,惟画格秀润可喜,亦如双钩,下真迹一等,不妨并存,因并所售以二千金留之,俟续入《石渠宝笈》,因为辨说,识诸旧卷……”
乾隆皇帝颇有风雅兴致,一大爱好就是把玩皇宫收藏的历代名画,之后在上面留下题画诗。而《无用师卷》画上,除了这段“御识”,再没有留下任何“乾隆御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