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示:墓前,那块高大的墓碑上涂满了口号,红卫兵们把一根粗绳套在墓碑的上端,人员分成两队,一队拽住一边的绳子,等待着号令。高音喇叭响起来:“扒坟破土仪式现在开始!”巨大厚重的“大成至圣文宣王”碑被拉倒,摔在碑前的石头供桌上,断为两截。从北京赶来的中央新闻电影制片厂摄影师跑前跑后,记录下这一破四旧的壮举。
孔子墓蒙难记
传说中,秦始皇曾经下令挖掘孔坟,而历史上有据可查的破坏孔子墓事件,发生在1966年。被红卫兵小将们捣毁的不仅仅是“孔家店”,更是中华文化的命脉。遭遇浩劫的孔子故里,在全国破四旧运动中损失最为惨重
墓穴被挖开,孔子第76代嫡孙,衍圣公孔令贻的尸体跟着被拖了出来。孔令贻是孔林掩埋的最后一位“衍圣公”,这是孔子嫡系长子长孙的封号,自宋代起就世袭爵位。
尚未腐败的47年前的脸,以及身体,此刻被划破,在1966年冬日的空气中,迅速氧化,变黑。
围观者是一群青年,穿着绿军装,戴着红袖标,他们是“革命无罪,造反有理”的红卫兵小将,在他们身后,拥挤着更多的穿着土布棉衣的从四面八方赶来看热闹的农民。
刘亚伟此时只有13岁,他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记者,依旧清晰记得自己的感官系统沦陷在臭味中的无力感,“真是另一个世界来的气味。” 刘亚伟感觉一只大手使劲地抓住自己的胃,不断地揉捏。
在红卫兵闯入孔林掘墓之前,他们已经光顾了孔庙和孔府,砸断历代碑刻,火烧孔子塑像,摧毁了一切“代表封建主义罪恶腐朽势力”的瓶瓶罐罐。
许多年后刘亚伟说,自己是个罪人。其实,他只是一个看热闹的孩子。
几天的破坏,几百年也恢复不了
外地的红卫兵即将冲过来,一个令人惊悚的细节是,这些精力充沛的年轻人,甚至不休不眠,从泰山脚下一路砸到山顶,砸坏了很多石碑和摩崖石刻。
1980年代,刘亚伟还是曲阜县委报道组成员,看到了县政协一位同事的报告,这份2万字的报告,搜集了文革时谭厚兰等人如何讨孔、砸碑、挖坟的事实,还列有一些数据。
这让刘亚伟惊讶,他开始反思少年时看到的那些荒诞剧。从1990年起,刘亚伟和曲阜文化馆的研究员王良四处采访,寻找亲历者,比如一位昔日革委会主要成员,但他闭口不谈。第7次,他被堵在一家文物商店里,终于开口。他的老伴坐在一旁抽烟,冷眼旁观,每每提及文革反孔之事,此人就侧身去看老伴:说点吧?老伴同意。于是就一点点说。
时光回溯到1966年。那一年的8月23日,曲阜县政府接到消息,外地的红卫兵即将冲过来,他们正一路打砸,毁坏文物。曲阜一中的学生们在孔庙大门上贴出了“紧急行动起来,防止阶级敌人的一切破坏活动”标语,并将本来开放的孔庙东华门、西华门和南门封了起来。
许多农民来到孔府门口站岗,他们来不及制作红袖标,就在胸前别上一个红布条,写着“贫下中农”。
此时,曲阜县委书记李秀公开演讲,说“三孔”是国务院明文规定的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破坏它,就是破坏国家财产,干扰斗争方向。他后来回忆,当时的想法是,几天的破坏,几百年也恢复不了。
曲阜城处于高度戒备状态之中。不料,曲阜师范学院部分红卫兵行动了,他们一路高呼“打倒孔老二”“彻底捣毁孔家店”。
在孔府门前,文管会工作人员把红卫兵们拦住了。
红卫兵们齐声背诵毛主席语录:“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这也和扫地一样,笤帚不倒,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
时任副县长王化田站出来,指着国务院立的文物保护的碑说,“你们好好看看,谁要在这里搞破坏,是触犯国家法律的。”
一个红卫兵上来就问:“你是做什么的?”
王化田自报家门:“我是王化田,是副县长。”谁知,他的话音未落,学生们便高呼“打倒王化田”,“打倒孔老二的看家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