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用了雷管和炸药
手持铁锨镢头的红卫兵和抽调来的农民扒坟队,锨镢并用,在孔子、孔鲤、孔亻及祖孙三座坟墓上同时作业,一时间尘土飞扬
1966年的11月29日,阴冷。
刘亚伟记得,那天吃完早饭,听说谭厚兰要带领北京来的红卫兵去扒孔子墓,他和一帮孩子跑到孔林看热闹。他们赶到时,孔子墓周围已经挤满了人,挤不进去的便爬到树上和围墙上,负责维持秩序的红卫兵手挽手拉起了人墙。济宁地区和曲阜县的几位领导跟在谭厚兰后面,再往后,是一大串带着高帽子的“牛鬼蛇神”。
墓前,那块高大的墓碑上涂满了口号,红卫兵们把一根粗绳套在墓碑的上端,人员分成两队,一队拽住一边的绳子,等待着号令。
高音喇叭响起来:“扒坟破土仪式现在开始!”
巨大厚重的“大成至圣文宣王”碑被拉倒,摔在碑前的石头供桌上,断为两截。
从北京赶来的中央新闻电影制片厂摄影师跑前跑后,记录下这一破四旧的壮举。
革命小将为了更快地掘开墓穴,还动用了雷管和炸药。刘亚伟亲眼看到了孔子的坟被炸开,坟冢上的黄土到处都是,刘亚伟站在那里,身上落满“细碎金粒子一般”的泥土。而眼前,红卫兵们正在往树上系绳子,然后将尸体吊起来,呼哧呼哧,这并不是件轻松的活儿。
墓中共扒出了五具尸体:孔祥珂及夫人,孔令贻及其妻妾。尸体刚出土时保存还很完整,但很快被红卫兵和农民的铁钩戳破,“尸体便像撒了气的皮球一般迅速地瘪下去”。
至今,刘亚伟手里还保留着这些照片制作而成的幻灯片,都是当年红卫兵做宣传时用的。他小心翼翼地拿给《中国新闻周刊》记者看,“从来没给外人看过,都是证据。”
更为完整和清晰的照片,孔红宴手里有一套,他常年在曲阜县档案馆工作。但是他对《中国新闻周刊》记者说,这些照片太刺激,比如破坏尸体的情景,太敏感,不便示人。
很多年后,刘亚伟找到当年的一位见证者,“挖出来的几具尸体在那里放了五六天的样子,每天围观的人都络绎不绝。后来,一天晚上弄到孔林东南角的一个土坑里烧掉啦。主要是觉得每天都有很多人去看,尸体男女都有,光着身子太难看。”
“一夜挖出个拖拉机”
根据曲阜县文物管理委员会1973年2月24日《关于“讨孔联络站”破坏文物情况的汇报》《讨孔战报》以及当事人的回忆,面积3000余亩、延续了两千多年的孔氏家族墓地的地下随葬品被洗劫一空
2010年2月9日,农历年前5天,曲阜迎来入冬最冷的一天。游人很少,孔林里,那些坟冢高高低低,一眼无边,长满了苍老的树,落下的荒叶,厚厚一层。
孔子、孔鲤、孔亻及祖孙三人的墓靠在一起,高高竖起的墓碑上通体横贯断痕,用粗大的钢筋连接固定,而在那些厚厚的黄叶之间,很多不出名的孔家子孙坟茔前,明清时期的一些墓碑彻底断裂倒下,至今如此。
孔令贻的墓在整个孔林的边上,游人罕至,只因当年被破坏得太彻底。末代衍圣公孔德成是孔令贻的儿子,当年蒋介石视之为国宝级人物,将孔德成与故宫的文物一道抢运到了台湾。孔德成曾任台湾考试院院长,于2008年10月离世,享寿88岁,尽管一再获邀,他却从未踏上故土。很多人说,他心里难受。祖坟被挖,这在中国的传统之中,是极大之侮辱。
一些当年“讨孔”的骨干已大多早逝。而风光一时的谭厚兰,1978年被北京市公安局以反革命罪逮捕,1982年被免予起诉。谭厚兰罹患宫颈癌,45岁时病亡,没有结过婚。
“当时还小,只是个简单的旁观者,后来我决定写书,开始反思了。”刘亚伟说,无论你是否做了恶的事,哪怕你当时做了逍遥派,也逃不过这份罪。这是时代的罪。
虽然已经过去很多年,如今孔林附近的村民,依旧对这段往事讳莫如深。刘亚伟说,当年,红卫兵挖墓后,这里的村民就开始疯抢墓里的陪葬品,紧挨孔林的林前村,当年流传着“一夜挖出个拖拉机”的说法,一些人就靠挖孔坟致富了。
最为夸张的是,一位曾被指派去保护孔林的村干部,后来带头领着人去挖。
红卫兵们这时曾想阻止挖坟的扩大化,但已经无力控制,村民们眼里只有金银,谁来阻挡,就是一顿暴打。
当时从大小孔家子孙的墓里挖出来的金银珠玉不计其数,银行来收金银,96元一两,前后收了30多万元。一同被挖出的玉石,因为不收购,所以立即被村民视为废品,被孩子们拿去,系上绳子,在路上甩着玩耍。
1979年,国家重新修复孔子墓,曲阜文管会让人帮助寻找孔子墓碑,还有散落的碑块,在附近社员家里找了上百块,现在孔子墓前的碑,就是这些石块拼在一起的。
浩劫中,也有人努力保护国宝。曲阜市文物局副局长项春生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记者,文革后,当地开始组织修复孔庙里的断碑。幸运的是,早年的碑文拓版被人完整地保留下来,成为后来修复“三孔”古迹的依据。 ★
(特别致谢刘亚伟、王良以及段炎平给予本文的支持,本文部分史实援引纪实作品《孔府大劫难》以及刘亚伟的回忆文章,实习生王楠对本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