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2009年6月,企业家王石返疆考察、探险。漫天的飞沙,水资源的匮乏,驻守边疆士兵的艰难生活现状使他感慨万千。
“王总,这么大的金属箱干什么的?”站在飞机入口的空姐笑容可掬,似曾相识。
“密闭金属箱,防沙漠风沙;还要防摔,骆驼并不知道驮运的箱子里装着电脑、摄影器材呀。”
“您要进沙漠?!”
“啊,是。”
……
脆弱的生物乐园
提到沙漠,自然联想到广袤的撒哈拉大漠。对于农耕文明传统的中国来说,沙漠似乎只和遥远的新疆、甘西、蒙西地区有关。实际上,中国是世界上受沙漠化影响最严重的国家之一。全国沙漠、戈壁和沙漠化土地约为165万平方公里,其中人类活动导致的现代沙漠化土地约有37万平方公里。
这次计划用12天穿越的库木库里,是一个高海拔沙漠,面积1600平方公里,海拔在3900—4700米之间。库木库里沙漠底部潜水丰富,沙丘中悬湿沙层很厚,个别地方发育着小片绿洲,表面上看,它至今仍是一个野生动物的乐土。
吉普车穿达坂城谷地,茫茫隔壁上队列着白色巨人矩阵,巨臂飞舞——著名的柴窝铺风力发电站。达坂城因一首《达坂城的姑娘》动人歌曲为人所知,现实中却是狂风肆虐的风口。由中国和丹麦、德国合作建立的柴窝铺风力电站是亚洲最大的风力发电厂,装机容量为6.65万千瓦。据说每个风车的造价在300万人民币,昂贵得令人难以置信!同中国农村推广的沼气能源相比,替代能源大都成本极高。
翻天山,穿越博斯腾湖,窗外翠苇翻浪,水鸟翱翔,烟波浩淼。博斯腾湖曾是新疆最大的淡水湖泊,上世纪世纪60年代后,农业灌溉不断增加,引起湖水位下降,湖面缩小,湖水矿化度逐年升高,如今已演变成一个微咸水湖泊。
满满塞着行李和给养的两辆吉普一路狂奔,戈壁上阳光刺眼。与中科院的张博士聊起沙漠保护、水资源保护、自然保护区的现状,身临其境,感触更加深刻。
第二天开始骑骆驼前行,每天走四十到六十公里,一路天气阴晴不定,刚刚在晴空下赞叹珍珠一般的沙漠泉水,就又要顶着雨水甚至风雪、冰雹前行。
许多路段海拔达到4200米以上,人已经感觉很难受,却生存有许多高原动物,如同一个动物乐园:藏野驴、野牦牛、藏羚羊、盘羊等,河里的黑金鹤、野鸭……这些动物都很害怕人。
我们先后遭遇了几个野牦牛群,最近的时候只有30米距离。如果宿营在溪水或湖边,早上起来,还会发现牛脚印和新鲜牛粪,因为水源往往是野牦牛的领地。队员晚上把一个小板凳放在营帐门口,如果牦牛冲过来会掀翻板凳,以便人惊醒逃走——问题不是这有没有用,而是这有没有必要。事实上野牦牛都很害怕人,只要有人一接近,就纷纷离开躲避。
库木库里深处人烟稀少,但依然能看到人类对环境的影响。我们曾坐吉普车走了一段路,正奇怪为什么道路相当平坦,半路遇到另一辆吉普,一问,是找金矿的个体户。我们恍然大悟,找金矿的人来多了,路也就被车辆压出来了。总体感觉,人类活动对环境及野生动物有很大影响啊!
中科院的张博士是兰州人,高中毕业后,为减少家里负担,选择读本地的兰州大学地理系,后来到中科院在兰州的寒区旱区研究所硕博连读。据说中科院的传统,博导对学生没有什么指导,全凭自己学,好处是——培养了独立思索的能力。张博士的毕业论文就是关于库木库里的《金子塔型沙丘的成因》,“金字塔型沙丘同巴丹吉林沙漠的成因可能完全不一样,我的假设:冰川运动过程中发生巨大水平作用,把冰下基岩研磨成粉沙状的细颗粒,再经过风力长期的侵蚀、搬运,形成沙漠。”
“库木库里是高原型沙漠,由雪山、草原、湿地、沙漠、湖泊构成独特的自然景观。我的问题是,为什么成群的野牦牛每天往返湿地和沙漠之间?沙漠虽然有湖泊,但并没有草源啊!很可能,它们是为了躲避人类。即使在远离人类文明的库木库里,野生动物也遭受人类的威胁。我们进沙漠前,就看到有重型运输车队,在保护区也有矿区作业。这些都很令人担忧!库木库里的高原生态环境非常脆弱,稍有不慎就会破坏……”
沙漠研究是个偏门,不像生物、化学,甚至海洋、冰川都有独立的学科。研究沙漠的人不仅寂寞,还很辛劳。一般城市人遇到大风就会躲避,研究沙漠的学者却要迎上前去。只要遇到大风天,人们就和张博士的爱人开玩笑:“老张又要出差了!”
对张博士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一路上时不常会下雨,雨水落在沙粒上,就下沉消失。途经沙子泉,又看到相反的景象:泉水从沙山中冒出来,流到湿地,汇成河流,感觉很奇妙。
但也有一处泉水水面泛着泡沫,味道刺鼻,疑似重金属油花。我们一一取样,等待张博士拿回研究所化验。
在走出库木库里沙漠的路上,戈壁、草原上没有了野牦牛、野驴的踪影,取而代之的是黄尘滚滚,满载矿石的载重车队——我们看到了张博士最担忧的场面。
依吞布拉克是若羌县一个因开采石棉而发展起来的小镇。
低矮的平房,墙根散乱空酒瓶、垃圾,粉尘飞扬。清真馆子大师傅告诉我们,因为石棉矿的废渣粉尘会妨碍正常呼吸,这个镇上现在生活着不过百十号人。
对面望去,蒙上一层白色石棉灰的围墙,透过一处墙壁缺口,随意倾倒堆放的白色石棉矿废渣。石棉絮状物满天飘舞,如同北京五月天的杨树飞毛絮,甚至离矿区很远的戈壁上也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白色石棉灰。再远处,矿山脚下一排选矿机,“突突突突”喷射絮状灰白絮状物,同低垂阴云混合一起,令人无以明状地心跳加速,恐怖感阵阵袭来,彷佛置身地狱之门。加油站捂着大口罩的加油工说:“现在季节还算好的,到了风季,睡觉时都要带口罩。”
吉普车在铺了一层灰白石棉毛絮的戈壁上飞驰,逆风,扬起的粉尘突然将吉普车包裹在飞絮中,能见度只有2-3米,司机赶忙踩刹车,慢慢等待飞絮飘走。飘舞的飞絮飞过戈壁,飞进阿尔金山自然保护区,包括野生动物、家畜、脆弱的生态环境都被蒙上了死亡的灰白絮……
滴灌兵团
清晨阳光灿烂,绿树成荫,田畴泛绿。
来到米兰镇——沙漠边缘的绿洲,生产建设兵团农二师36团场部驻地。屯垦戍边,始于西汉,以后历代相承。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组建于1954年,现有14个师(垦区),垦殖上千亩土地和工业生产,管辖235万人口。从商业角度看,已演变成一家超大企业集团。
团政委的吉普车前面领路,我们一行前往参观滴灌技术应用。
一行来到一块棉花、枣树兼种的大田。薄膜保护的田垄上,棉苗破土而出,垄间生长着一溜枣树苗;田地间伸延着用于滴灌的黑色pvc管线。
张博士无限感慨:“河西走廊缺水,早就推广滴灌技术了,十几年过去了,还停留在小打小闹的试验阶段。”我也有同样的感慨:2007年,SEE在阿拉善么坝村推广120亩滴灌种植棉花,第二年改种辣椒,第三年又改种谷子,始终没有下大面积推广的决心。眼前成片的滴灌应用农田让我赞叹:还是兵团人有魄力!
身体削瘦的政委介绍,兵团抓住国务院“退耕还林”的政策机遇,改种经济林业,推广滴灌技术,如果不采用,就不配发种子、化肥。
政委的总结很有启发性:“在干旱地区,漫灌的土地面临盐碱化难题,使滴灌好处更加明显。滴灌不仅节水60%,而且是灌水施肥一体化,减少了大量劳力。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滴灌只在滴管的出水口滴水,渗水土壤的盐碱外排,几年下来,碱性土壤得到很大改善。问题的关键在如何把握投入和产出平衡。36团引种河南灰枣是提高经济收入的一个关键。你们猜若羌红枣的价格是多少?干枣零售价一公斤200元,经济效益远高于种植棉花嘛!”
为什么河南枣到了若羌价值这么高?
“塔里木盆地的高温与阿尔金山雪域凉爽气流昼夜置换,造就了适合河南灵宝红枣的生产环境,果实维生素成份非常丰富。36团全面推广种植河南灰枣品系。因收获期要等三年,前期投资较大,所以我们也在引进外来投资者,现在已经有了承包几千亩枣林的投资者。”
驱车前往另一处大田。
茫茫戈壁,路的一边寸草不生,另一边却是一望无际的绿色枣林,整齐的行间铺设着黑色滴灌管线。看出戈壁滩上,是新开垦的农田。
正是开花季节,干热的空气弥漫着枣花香。为建设防风沙林带,传统的沙漠绿洲农田四周都种植了速生杨,而新开垦的枣林外围,则种植着低矮的红柳林、沙枣丛。为什么?从节水角度看,速生杨的耗水量远大于红柳、沙枣。36团的行动决策显然经过缜密思考。
运用滴灌技术的农业灌溉水够用吗?
政委略皱眉头,望了望蓝天:“今年旱啊,塔里木河上月就断流了1000公里,只有抽地下水过渡过渡了。除了缺水,种枣也不是没有风险;若羌的干热风很厉害,枣花开的季节遇到干热风就惨了。师团科研部门在做如何防止干热风影响挂果的试验……”
塔里木河为环塔里木盆地的阿克苏河、叶尔羌河等九大水系144条河流的总称。随着人口增长、经济发展,加之水资源开发利用粗放、浪费严重,流域生态环境日益恶化,进入干流的水量不断减少,下游地下水位不断下降,断流已成为常态。两岸胡杨林大片死亡,自然植被退化,土地沙化,沙尘暴天气急剧增加。塔里木盆地的生态环境是多么脆弱啊。
怎么解决河水断流问题?
政委并未给出明确答案。
严重缺水已是中国面临的难题。国家投上百亿建南水北调工程,解决首都缺水问题,可是,其它缺水省份有这样大的财力来调水吗?即使具备财力,又有这么多的水资源可供调运吗?答案是明确的:没有。
我们唯一的出路就是节约用水:农业上,以色列人发明的滴灌技术是条可选择的出路;而每个人从生活一点一滴做起,节约用水,珍惜水资源,也同样重要。节约用水不仅是生活态度,也会成为一种生活方式。
本文选自作者王石的新书《大道当然》,经作者授权发布,转载请务必注明来源--腾讯思享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