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博讲堂

陈家泠

中国水墨画的传承与创新

（根据录音整理）

  陈家泠

各位朋友:

    大家好，很高兴上海艺博会能给我这次机会跟大家见面，来聊一聊艺术和我的想法，题目是水墨画的传承与创新，我在这里谈谈我的想法，跟大家做一个交流。

现在的社会是多元化的，是百花齐放的格局，我今天讲的是一家之言，供大家思考、借鉴。

我想讲一下自己搞水墨画的印象和思路，这是第一条。

    第二条，讲一讲在水墨画的实践过程中，我是怎么画，怎么搞的。

    第三条，就是对水墨画以后的发展、前景提出自己的看法。

    我是1937年出生的，那个时候正好日本人侵略中国，民不聊生。受外部的侵略我们经济很差，人民 生活很苦，可以说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所以，我们这一辈的人饱受苦难，今天回顾一下觉得现 在的社会是多么幸福。我觉得我自己的血脉和遗传因子当中就是一个爱国主义者和民族主义者。也许现 在的年轻人没有我们如此强烈的感受。我们这一代人确确实实受到这方面的教育，是一定爱国的，同时要爱我们自己的民族，一定要强大自己的民族，我们才有生路。

我是1949年以后受到教育成长起来的。1949年新中国成立之后到现在，是一个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们就 在这个时代中学习、成长、发展。我经历了民族斗争时代，改革开放时代，经历了我们祖国翻天覆地变 化的时代。大家想想看，我们不要退三五十年，就退回二十年，大家能有坐在这里这么舒服吗？二十年 前，世博会这个地方也许就是农田工厂，哪有这么好的房子，哪有这么好艺博会的场所。所以看上海就是一个翻天覆地的大变化，我们每个人的成长都是跟时代紧密相关的。

    我的实践、教育、成果都是跟这个时代密切相关的。大家要问我为什么画水墨画，现在叫水墨画， 实际上就是中国画，因为它是中华民族的一个艺术的符号，一讲水墨画基本上就是中国画，油画就是西方的。我很小的时候喜欢画画，后来为什么不画油画而画水墨画呢？因为我在初中、高中念书的时候， 受到学校艺术氛围的感染，我们学校当时的老师是李叔同，这个艺术遗传因子灌输的渊源。中国画代表 了中华民族的艺术，再加上我们受的就是爱国主义、民族主义的思想教育，所以很自然地就要坚定这个想法。后来我又考进浙江美院，选了中国画系。我的求学过程也很曲折，以后有机会我还可以跟大家谈一下我走上绘画道路的曲折过程。

我考进浙江美院之后，就报国画系，因为我有民族主义、爱国主义的情怀，再加上我们当时的院长潘天 寿有一句话现在都令我记忆深刻，有时候记老师一两句话就够了，记住最重要的就好，他说一个民族如果没有代表自己民族的文化和符号，就不能立足于世界文化之林。我从技术层面、道路的思想层面就记住了他这一句话。从此我就为中国画而努力，学校里他第一个给我指出了中国画的道路和方向。            

在学校里，潘天寿院长就主张中国画要与西洋画拉开距离，这就是拉开距离理论。不要跟西洋画接近， 应该是拉开距离的。你具有个性，你就有特点，就有民族性，就有世界性，这是他的理论。但当时还有一个理论，就是林风眠老师的理论，主张中西融合，他认为中国的文化，艺术应该与西方的艺术融合， 这也是一条道路。后来我们在学校里念书的时候，以李可染为代表主张要用十分的努力打进去（注：打 入传统），就要用百倍的努力跳出来（指有个人目的）。你一定要钻进去，而且又要跳出来，这是李可染的理论。

以上是画家对中国的绘画也就是中国的传统艺术指出的方向。政治家也给中国的文化和艺术指出了方向 ，给我印象很深的就是大家都知道的“古为今用”、“洋为中用”、“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实 际上，这是政治家给中国水墨画指出的一个方向。到2000年的时候，每个省市都要派10个画家到北京去展出，目的是为了加强传统文化的继承与发扬。我记得第一站是浙江的10位画家到北京开画展，他们出了一个画册，序言里有一段话我觉得蛮有意思的，它说，“我们需要不中不西、亦中亦西：不是东西的好东西。”这又是政治家给我们指出了一个艺术发展的方向与道路。

    应该说21世纪提出这个理论，是带有包容性的，就是对于东西文化的如何处理，“不东不西，不是东西的好东西”，不要去管它什么样式，关键就是一个“好东西”，要好，这就指出了一个方向，21世纪我们的领导指出了一个“好”字，所以21世纪我们搞中国画、水墨画，一定要考虑到一个“好”字。

    如何才算“好”呢？我自己有这样一个体会，一个画家的奋斗目标有三个层次、三个价值。第一个 价值就是生存价值，你画画如果画不出来，自己画的画养活不了自己，那画家画画干什么呢？我们画家 画画和农民种地一样，你种地种不好不能养活自己，那还种地干什么？做生意也一样，你做生意不能赚 钱不能养活自己，干嘛还要做生意呢？其实画画也是一样的。你画画第一步必须要养活自己，所以要达到第一步的价值就是生存价值。在现代社会要达到生存价值，到什么地方去追求、什么平台去追求，画家第一个阶段是到画廊里追求生存价值，要看画廊里看你的画人家需不需要，你要画出好画，要人家喜 欢，人家不喜欢就不买你的，你就不能生存，从某种阶段可以说是为人民服务，你只有为人民服务才可以活，这个很切合实际，所以你一定要争取生存价值，才能继续发展你的生命力。你连生命都不能保持 ，怎么才能继续画好你的画？另外，你没有生存价值，你连颜料、纸张都买不起，那如何发展你的艺术 ？所以发展你的绘画必定要建立在经济基础之上。

    艺术是什么？艺术实际上是奢侈品，当你饭吃不饱的时候，这个艺术是没有用的，而且大家都知道 、都有这个经验，中国的艺术市场要到改革开放之后经济好起来，上海的画廊、拍卖会、艺博会才能红火发展，它都是建立在经济基础之上。所以艺术是一个奢侈品，你有了钱首先去买房子，再买车子，再 买电视机，到最后才去买艺术品，买艺术品前还要买LV包，等到名牌买好了，最后有钱才去买张画来收 藏收藏，来欣赏一下，所以艺术品又是奢侈品里面的奢侈品。所以不到一定的时候，它不能走上应有的地位，实际上确实是这个概念。

    第二个层次，当一个画家随着国家经济的发展、教育程度的提高，它才有第二个价值的发展。艺术 家第二个价值的发展，就是要树立自己的品牌，从某种角度来看和商业差不多，比方说名牌，名牌不是仅仅地位出名，它还要有实践的过程，需要有艺术家刻苦的努力，还需要有精益求精的技艺，需要有奋斗的目标，需要有坚定的自信心。从艺术的角度看，就需要有个性，需要有自己的品牌，就像这张画一 拿出去，一看就是这一张，如果人家再画这个类型的就是仿造了，是人家不能替代的，这个就是画家的品牌艺术，也是树立个人艺术的艺术家。

    一个艺术家艺术价值的体现在哪里实现？就是美术馆。大家都知道上海的美术馆、博物馆还有现代美术馆等，都是改革开放以后红火发展起来的，所以艺术家的成长又跟时代结合在一起。第二个层次就 是艺术家要在美术馆施展自己的才华，体现自己的艺术价值，如果这个价值体现了，就要达到第三个层 次的发展，即你有自己的个性和品牌了。这种品牌到底好不好？这个品牌有没有潜在性？这个品牌能不能代表这个时代？这个品牌是不是能够代表你的国家？这个品牌是不是代表你的民族？第三个问题就是 画家要追求他的历史价值，要追求他的民族价值，要追求他的时代价值，就看这个画家是否达到最高层次并为此而努力。 这个到哪里去施展？就是博物馆。画家最后要到博物馆展出作品，体现他的历史价值和民族价值。毫无疑问，一个画家一生当中就为三个层次而努力。

我的体会是作为中国的水墨画家，都要一步一步地体现自己的价值。如何来体现这个价值？必定要有正确的道路和正确的思想，我刚才讲了好多方向性的，比方中西融合的和拉开差距的理论，还有打开来跳出去理论，还有“古为今用”、“洋为中用”论等等，我觉得“古为今用”、“洋为中用”这个道路是比较辩证、比较符合时代的，是我们应该努力的方向。

    我们传统的艺术要“古为今用”，第一，一定要有古的基础，也就是说要打进去。一个民族要赖以生存，赖以发展，赖以在世界上生存靠的就是文化，中华民族之所以到现在为止蓬勃发展，几次达到了 最危险的时候，我们为什么还会再起来？靠的是一种精神和文化，文化的力量是相当之伟大。艺术也是如此，我们想艺术达到高层次，你必须要植根传统，你一定要打进去，把根基打好，像树一样，根不深 树如何长大？根不深树长不大，台风、海啸一下子就吹毁你了，根深才能挺拔，根深才能叶茂，所以传统的优秀文化是我们的立身之本。

    但是作为一个经久不衰的优秀民族，我们不能迷恋于传统，我们要不断地建树这个时代的创新，要建树我们这个时代的创造力，那这个民族就会经久不衰。如果你没有创造力，抱着过去的东西不思进步 ，那也会垮的。就像富家子女，人家这些财富都是上辈千辛万苦努力劳动、努力创新得来的财富，有了 这笔财富后，你不去创造，坐吃山空，最后必要倒的。我们的传统艺术也一样，我们的艺术太丰富太伟 大，如果我们不思进取，抱着这些财富买来买去，卖来卖去，这个社会也不会进步。所以我们一定要勇于创新，我们的民族才有希望，才有潜在性，这就是一个时代性。

这次G20峰会有几个口号：创新、包容、共赢，政治家提出的口号其实就是，我们发展水墨画的人应该创 新，没有创新就没有活力。如何才能有活力？你一定要包容，一定要去做很多，这样你才能立足于世界的民族之林，才能达到共赢，要不人家看不起你，所以第一条方向就是“古为今用”，但“古为今用” 一定要“以今为主”，我们要有主体和重点，我们当代人应该很明确，并不是“古为今用”以古为主， 要以今为主。我们并不是不要古，我们需要古，但是我们要打进去，要跳出来，这个是我理解的，打进去要用10分的努力，跳出来要用100分的努力，实际上打进去和跳出来的努力程度不同，打进去本来是有的，你要进去临摹作品，先认识它，你要跳出来就比较难了。我打个比方，100个人打进去可能50个人牺 牲，100个人跳出来弄不好只有三个人跳出来，牺牲非常大，非常冒风险。所以你看我们有好多画家不想跳出来，中国的宝贝太多了，传统太丰富了，很多人一进去就不想出来了。有些艺术家不一定要跳出来 ，就好像潘天寿老师讲的，我们要拉开距离，我的体会是拉开距离不仅仅是跟东西方的艺术拉开距离， 包括打进去跟跳出来也要拉开距离。打进去要打得深，跳出来要跳得高。这个距离越大，你的成就越大 ，如果你打进去也不深，你也不可能跳得高，要打得深、跳得高，你的成就就大，这是第一条“以今为主”。

    第二条线就是“洋为中用”。我们当代的社会不是古代的社会，古代社会还是一种乡土概念，现在唯有战争是属于世界大战、是全球性的，所以我们的概念不能保守，要海纳百川。我认为这一点上海的朋友更加有体会。为什么这样说？你去看当代的艺术发展、中国画的发展，海派艺术有它的高度、深度 、广度，有它特殊的当代艺术价值，有它的引领性和倡导性。因为这个地方海纳百川。上海这个地方是 最早进行东西文化交流。最早形成绘画市场，最早变农业化为工业化，最早吸收西洋生活方式的。市场经济都在上升，所以增大了海派艺术的广度和深度。

   在我看起来，在1949年之前，在海派当中谁的画画得有灵气？在这个时代当中，谁的知识广阔、传统深厚又推陈出新呢？很少。有谁像林风眠先生那样中西融合，产出这种奇葩，把中国绘画和西洋绘画的结合搞得如此有特色，如此出彩呢？我想吴冠中先生都没有像林风眠先生那样出彩。解放之后，我们所 有的教育体系都是徐悲鸿的教育体系，但是大家回顾一下，在30年代左右、最早是刘海粟先生的教育体系，徐悲鸿先生在刘海粟先生的教育体系上有所发展。在鉴赏的角度上谁有上海谢稚柳先生这么有眼光 ？所以从中国画来看，我认为海派的这些老先生是当代中国绘画承前启后的一个里程碑式的画家。

    不知道大家是不是跟我有共识，一般来看，艺术家的实践、艺术家的思维往往要超越时代。他是引领时代的，在当时一般是看不到他的价值的，往往要他死去之后才觉得宝贵，他活着你看不到，因为他是潜在性的。

    为什么这么说？比方上海，自己有宝，但不识宝，不认识，比如陆俨少先生，还没有看到他的伟大 ，他变成浙江的代表，跑到杭州去了，在上海看不到林风眠先生，这个宝就留到香港去了。我认为上海对程十发的重视还不够，他应该是上海的一个里程碑。所以从上海的角度来看，它自己有宝却不知道， 不认识。我觉得现在这个时代，可能要慢慢认识。从我的灵感上觉得要认识中国传统文化的创造性更伟 大，这个时代要到来了。也就是潘天寿先生讲的，一个民族没有代表自己文化的艺术符号，怎么立足于之林？现在我们的国家经济已经要立足于世界之林了，军事上我昨天看了电视很振奋，深圳的航空有好 多我们的飞机已经自足了，已经慢慢赶上了世界、可以立足于世界之林了。军事上慢慢立足于世界之林 ，经济上也慢慢立足于世界之林，接下来我们的文化一定要立足于世界之林，文化不能立足于世界之林 ，就不可能是一个伟大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我想这个时代已经到来了。实际上政治家已经发出号召，我们需要高原，我们需要高峰，我们这个时代是要产生高峰的时代，这个高峰从哪里来？就要古为今用， 以今为主；洋为中用以中为主。这个很重要。

    现在我们很多搞水墨的画家，但是往往创新的东西不是以中为主，是以洋为主，看起来很新鲜。中国画现在有很多实验的水墨画，它的名称不管叫水墨画还是中国画，最主要要看画的本意，这个本意一 定要代表中华民族的文化基因、文化的血脉，也就是说要“洋为中用”。只有“洋为中用”才能取得成 功，因为这片土地是中国的，我们的民族是汉族和多民族的国家，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所以这样的土地 ，这样的民族有这样优秀的文化，绝对有这个民族的符号。有的时候洋搞出来的东西很新鲜，一拿到国际上看，这个东西是我们批发的，在中国很出彩、很新奇，一放到国外去就不要看你的了，所以我们要有创造性，要“洋为中用”，按照现代语言来看，就是要接地气，不要不接地气。大家看中国的革命之 所以成立新中国，是因为把马列主义中国化，马列主义不是中国人，是德国人，不是中国的文化，是西洋的文化。毛泽东联系了中国实际，就是洋为中用取得了胜利，我们的东西一定要洋为中用，洋为洋用 ，这个革命肯定是失败的。你要深耕实际，和本土的民生活在一起，才能达到民族的创新，才能立足于世界之林。

所以一个很简单的概念，从1949年到现在，我们建立的国家就叫新中国，现在大家听到这个名字好像老调子，大家都听到过，我觉得现在有一个新的阶段，第一，我们的艺术一定是中国的，第二，我们的艺术一定要新的，一定要是新中国画，这是继承和发扬，是中国画发展的道路和方向，也就是我们在中国这片土地上，水墨画要发展的方向。我今天的演讲就到这里，谢谢大家。

                                                                   艺博讲堂秘书处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