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博讲堂

刘传铭

审美的价值

(根据录音整理)

演讲人：刘传铭
   
    主持人：欢迎各位来到2016艺博讲堂，今年是上海艺术博览会20周年，在昨天和前天有5位嘉宾发表了精彩演说。今天是第三场，我们有幸邀请到了刘传铭先生和中村元风先生。刘传铭先生对中华传统文化非常热爱，深有研究，下面有请刘传铭教授演讲。

    刘传铭：大家上午好，谢谢祝君波局长邀请我在艺博讲堂作交流，我叫刘传铭，我现在在上海视觉艺术学院教两门课，一门是中国国学概论，一门是美术史。最近大家知道中央电视台在热播一个大型纪 录片叫《百年巨匠》，第一部分就是绘画，绘画这部分涉及了十几位大家从齐白石开始，20世纪对中华 文化和美术影响巨大的巨匠。我在大型纪录片担任总撰稿。所以当艺博讲堂邀请我来和大家作交流的时候，我觉得这很简单，一个小时对一直在讲堂上讲课的老师来说这不是问题。可是就在前几天，我收到一条短信，特别叮嘱了一下，刘老师你讲得简单一点，接地气一点，这样我头大了。第一，讲得简单， 真理总是朴素的，一定会简单；讲得接地气，我心想艺博会就是非常接地气的对话平台。我知道前天有很多名人都来过，包括祝君波先生自己在艺术品理论和市场方面应该说是大专家，要我讲得接地气，我读懂了他这句话的意思，接地气可能一定要讲和市场社会有关系的话，这点我觉得就难了，因为艺博讲堂这个平台和纯粹的学术、纯粹的美术史是有区别的，但是我已经答应了，上了贼船没办法，所以今天 就来和大家作一个交流。我会说得非常真诚，我对艺博会是有感情的，二十年的艺博会我断断续续参与了其中的工作。在第三届、第四届还担任过策划。在当时那样的时代环境下，艺博会雄心勃勃，依托大上海这样一个“东方巴黎”的地缘优势，希望上海的艺博会能够和巴塞尔、巴黎、东京一样，做成既有学术质量又有文化内涵又有活泼的市场交易平台。

    转眼二十年，中间我离开了上海10年，近10年我一直在北京大学里教书，相对来说对上海艺博会的 关注少了一点，但是对艺博会我还是一往情深地关注它，尽管我给自己穿了“盔甲”，与艺术市场保持了距离，但因为我和上海艺博会的渊源，所以真的希望这个平台能够越办越好，影响越来越大。

    今年二十年，原来的艺博会仅仅是交易平台，没有艺博论坛这一说，也可以说没有学术和理论易的平台。今年有这样一个平台实在是值得庆祝的事。因为我知道，改革开放三十多年，这是艺术品交易活跃的三十年，以我个人的经验来看，这个市场是不是使大家非常满意的健康的市场，如我们所期望的这样，还是有一些问题，河东三十年河西三十年，二十年也是一个轮回，所以我真诚地希望今年搬了新场地以后，我们的艺博会越办越好。

    2002年做过统计，当时排名中国前10位的拍卖公司整个交易量是72亿人民币，按照GDP正常的增长速度，不要说市场是跨越式、魔术般的黄金片地的市场，现在应该有1000亿左右。现在按照数字看，也许 1000亿达到了，但是这里有多少水分，有多少真实的东西，有多少是真正的有买家、欣赏家的购买，还是一个交易性的购买，这个问题要引起我们的反思。我们在当下，在整个新的文化环境里，如何来整合 ，使艺术品市场更加健康、更加合理地如大家所期望的那样，上海艺博会，这个论坛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因为社会真的需要一些相对来说不那么商业化、技术化、简单化、碎片化的声音。

    1996年的时候，美国苏富比第一次作了亚洲油画拍卖，请我在中国国内帮他们寻找写实的画家，那一次看起来像神话一样，有吴冠中、靳尚谊、陈逸飞等的作品，那时候40万可以买任何一个大师的作品 。诸位可以在网上搜一下。可是这40万对于今天来说，可能只是1/50、1/100的价钱。我们不能光凭耳朵听，也不能仅仅凭市场的价格指数，这里的水分都给它挤掉，我们从审美出发，来关注艺术品欣赏、艺术品投资、艺术品创作，所以我用一句话占有是短暂的快乐，欣赏是无限的。

    下面我就围绕着审美的价值，作演讲。这是我给中国的收藏家写的一段话：20年前当代中华盛世， 风气炽灼，为百年所罕见，仅甲申一岁，京沪两地数家拍卖行的成交总额已达数十亿元人民币之巨，何况更多藏家、买家，更多资金、资本正觊觎这一市场，欲踏破界河……质言此一现象：其源是全社会文化消费和一些个性化消费的放量扩大，那些所谓品牌已经不满足消费，也关注艺术品，其中艺术品最重要的特点就是个性化，个性化创造和审美能够产生共鸣，于是乎，你不仅欣赏，有条件的话还要放到家里，不管是中国画，还是瓷器，还是青铜，要能够把玩中国的艺术欣赏，把玩除了看以外，要能够上手 ，能够感受到它温润的气息以及它留下所有的艺术文化信息，所以这是人们内心的文化需求，即所谓的因为这个就叫鉴赏收藏，这样的社会风气不可否认的表面的波澜壮阔是市场在后面推助，其中尤其是拍卖公司，包括北京、上海、广州等地的世博会，所以这些交易平台的搭建、拍卖气候的烘托，推波助澜 ，利润空间、蛊惑招摇，即所谓商业游戏；其归是资本之海汪洋，吞吐吸纳，天道循环之变也。

    首先说真假问题。真假问题在一定程度上说是一个专业的范畴，我们不可能要求所有藏家都是鉴定家，西方人我喜欢就买，不纠缠真假、旧新，这是艺术欣赏收藏的第一个要素。中国人不是，资料说好 、市场说好我才会买，自我欣赏并没有，这是非常重大的损失。所以我在这里要特别提醒朋友们，任何大的收藏家一定是从自己喜欢开始。我爱这件东西，从古玩到字画到青铜到玉石，我真的喜欢，我买我 认为值的东西，我想这大概是艺术市场的最初级阶段的原始动力。非常遗憾，当代中国的艺术市场浮在水面上的不是这种真正的文化消费，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市场要重新培育，不是一个技术性手段能够改变整个社会的文化收藏，也不要听几个所谓收藏家的蛊惑，我劝你不要听，认认真真、老老实实地 关注艺术，不仅要喜欢，要从喜欢变成看得懂，从看得懂到看得清楚，中国文化做一件事情的时候要做好准备，不要茫茫然然地进来。

    有人问我，老师，中国艺术品市场这么好，我有钱，能不能给我一个意见？我说你问错人了，如果我有这么大本事早就花钱了，因为繁育了资本市场对艺术品的关注，资本要增值，它不是我们说真正的 艺术品市场的消费者。我们年轻的时候，2000块钱买一件元朝的瓷器，1500块钱买一张齐白石，在那个时代的钱讲起来是很可怜的，但是那是真正的艺术品消费者。今天价格数量和当年不能比，但道理一样 ，我们上海艺博会、我们的艺博讲堂，我想要树立的第二个概念，就是要培养真正的艺术品买家，没有买家的市场，永远不行。

    老百姓也好，企业主也好，你如果不做房地产投资，有两套房不得了，剩下的钱干什么？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讲，艺术品的空间巨大，人们的需求会在新一轮里变成一个相对清晰的未来艺术品繁荣的路线 图，我们所有人都要起来做这方面的努力。

    先看几张画，这张画大家非常熟悉，叫《步辇图》，它是我们学术界现在认为比较可靠的，是唐代大画家阎立本画的，李世民和后面的官画的历史场面，是绘唐朝土蕃使者请唐太宗把文成公主嫁给松赞干布。阎立本是当时的右丞相，不是职业画家，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讲，阎立本只不过是用非常写实的高度概括的画笔，做了一个历史场景的录像。

    他为什么能画这么精彩，他的画可以说是高峰的作品，就是因为他把握了这重大的事件，他参与了唐朝当时的内政外交政策的制定，所以他知道什么场景最重要，怎么表现才能够既大唐的气象，又符合外交宫廷礼仪的场合，所以这张画在中国绘画史上有着独特的地位。

    为什么先讲这张画？我就想跟朋友们说，我们去读一张中国画，一定要读懂然后再读通，因为这些经典之所以叫经典，它是整个优秀中国文化的高度概括，我们不要简单地看这个画面，要透过这个画面 把中国历史上的风云变幻看清楚，这个时候你的阅读和欣赏有了第一个依据。

    刚才那张是初唐，这张就到了中晚唐。大家都知道，我们中国的绘画目前来说是在跛足行走，从西汉开始，中国画两条腿走路，一个由王维等人不断演进，到了董其昌、四王，到今天一边走一边跛足跳 ，一边变形地表达。这是一个非常错误的理解。中国画一定是工写结合，水墨和重彩结合的，很遗憾， 这一千年来我们在错误概念的引导下，使我们损失了本来有的优秀传统里面的一条腿。

    这张画它的形式叫金碧辉煌又叫大青绿山水绘。大家知道中国历史上有一个拐点，为公元755年，发生了安史之乱，汉唐气象最高的高峰从公元755年开始走下坡路，绘画是社会气象、社会精神、社会文化 形态的一种表示，所以这张画虽然保留得金碧辉煌重彩的这样一个皇家绘画的风格，但是它透露的信息 ，让我们看这个信息就知道这张画背后的内容是多么生动、耐人寻味。

    李昭道也不是高级画家，李氏父子在公元8世纪后期画了这张画。刚才说到安史之乱，兵伐长安，这个故事大家非常熟悉。这张画的是公元756年，也就是安史之乱的第二年，皇帝带着宫廷，前方在征战在平乱，皇帝自己到四川去了。按道理，后宫起火到四川应该是一个战战兢兢、危机四伏、步履艰难的过 程。可是这张画是看不到。可是大家仔细看，这张画没有做局部，这个穿红袍子的就是皇帝，皇帝的马是抬足的马，不是往前走踌躇满志，而是反馈出皇帝仓皇的心情。

    这张大家非常熟悉叫《五马图》，这是唐朝的时候三彩，一个马的立象，这是非常有名的《昭陵六骏》，在中国绘画史上有一个说法，叫“神鬼易、犬马难，”为什么？因为谁也没见过神和鬼，可以搪塞过关，可是如果真的让你画我们的眼睛，我们的常识所看到的狗也好，马也好，你如果能够画得像、 画得生动，画得声情并茂就难了，这仅仅从绘画层面上来讲。

这四张画大家注意到了没有？这张《昭陵六骏》，象汗血宝马。皇帝为什么这么重视马？这个传统从西汉就开始。9月份我带领我们国家最大的科考队去了昆仑山，国内19位一流考古学家我们一路行，一路讨论，其中就说到当时汉武帝。公元前138年他派张骞去西域，原因是为了抗匈奴，需要战略物资，马匹不是一般的交通工具，尤其汗血宝马是最重要的军事物资。其中有一个说法汉武帝派张骞铸造了一个金子的马，去换当地的汗血宝马，当然传说的成分比较大。因为张骞第一次去的时候就被凶奴俘虏了，二次出使才有可能。马在我们中国历史上何等重要，所以成了我们画家笔下动物里的代表，就像人是这个动物那个动物的代表一样。

    李白用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李太白说的五花马到底是什么马？很显然，我向100个人 做问卷调查，大家都回答是李公麟画的马，是这样的颜色，包括《辞海》都是这么写的，五花马的解释 ，其实犯了一个常识性错误。注意刚才那件唐朝三彩和昭陵六骏的雕刻，大家注意不是五花是三花，台湾学者80年代就做了研究，五花也好三花也好，不是花，相当于我们的宝马、奔驰600，相当于等级，三 花是皇家的御级，像李太白副部长的干部只能坐五花，李太白的诗之中，他抛弃的不仅仅是宝马，是他的官位象征，我的地位和财富全部抛弃。所以我给大家举的中国经典历史的例子，就想告诉大家，欣赏 是无限的，我们一定要热爱艺术，尤其是中国的经典艺术，把它读通、读懂，你在关注它的时候，自己就可以借助它投射出来的光芒，走进历史，真正地穿透历史，去理解我们中国文化的博大精深。

下面再举个例子，这个大家很熟悉。中国第一书法家王羲之的《兰亭集序》摹本，说到它大家都知道， 它是咱们中国行书的鼻祖，第二作品就是颜真卿的作品，第三是苏东坡的作品。唐太宗对王羲之的《兰亭集序》喜欢不得了，想方设法、不择手段，把这件《兰亭序》弄到手，死后要带到坟墓里去。

    所以第三个问题要提醒诸位，不仅是投资和欣赏，而且收藏过程是我们参与文化、解读和文化创作的过程，真正地使我们不仅心情愉悦，更是品味它的过程。解放以后，1959、1960年的时候，当时中国科学院郭沫若院长和南京的一个专家高二适争论《兰亭》真伪。对这件书法真伪问题关注，不仅他两位 ，还有伟大的领袖毛泽东也关注，可见影响之大。当时我们很难给它做出结论，文物第一，古物第二， 这是硬指标，当这件作品不知如何收藏的时候，其中持否定态度的人，等到学术界都关注这件事情的时候，我们的新疆有当时的另外一个考古学家，参与大量的考古工作者，一起工作的从1958年开始，对新疆的高昌，就是今天的吐鲁番，高昌是古代非常有名的一个我们汉人管理统治的在西域的一个佛国，大家看西游记里提的高昌古国的国王他信奉佛教，他的小皇宫盖在旁边，每天上朝的时候，高昌国国王踏 着跪在地上人的肩膀走过去，与此同时，在高昌国故国的土地上，大量的吐鲁番陵墓开始发现了古文书 ，这个学术界非常重视，就把它编纂出来了。

    这是高二适提出的和王羲之同时代书法作品，那个时代从汉帝转化过来，没有这么流利委婉的行书 ，就像清朝不会出现塑料衣服一样，那时候持否定意见的从根本上把持肯定意见的打败。前半部分说的收藏重要性。第二是我们中国古代艺术品对我们今天认识历史、来佐证历史有作用，把小传统变成大传统起到了桥梁和定海神针的作用，我们现在说的小传统就是汉文字记录的文化史，2000-3000年把甲骨文 算上是3000年不到，可是大文物一下可以使文明的历史翻倍，第一是时间上；第二证明了我们认识到历史学科的重要。

    可能大家不是学历史的，认为不一定要关心历史，要搞清楚两个问题，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所以历史的重要性是我一直强调给学生的，我说我们中国文化的构成三要素，第一以人为本，不仅仅是西方的，中国各个阶层对以人为本都有自己的阐述，第二以史为鉴，第三叫以天为则，这个天是整个宇宙自然的规律、天道。所以我们在解读欣赏这些历史文物的时候，至少要想到三层、层层递进的文化内涵 ，这个时候我们的快乐和兴趣就被放大了，就不会觉得它是古人的东西，而是觉得生命在延续。孔子讲过，新死为鬼，旧死为神。西方人认为一个人死了化成一路清烟，没有了。中国不是，佛家讲的是轮回 ，所以你不要看表面的东西，它的人文内涵我们一定要去关注。

    下面我用三句话结束今天的演讲，收藏是有限的快乐，审美是无限的欣赏，使我们的心性和品德得到提升，同时我们的收藏也才会不断丰富。第二，庙堂文化与江湖文化的并行不悖才能拓展审美视野。 唯市场、唯名人、唯皇家是艺术市场的三剂毒药。皇家文化我们叫庙堂文化，庙堂文化有自己的审美法则，尽管历朝历代的皇帝有个性化的选项，但是总的来说还是政治解读和关注要多一些，所以庙堂文化的特点，它的皇家气息、富丽堂皇，对工艺极致的追求也是一方面，但是追求偏了，皇家的有利因素被过分放大以后，唯金钱适从的人就多了。收藏界有一个重大的误区，以为皇家的东西一定是最值钱的， 不分好坏，皇家的东西一定是艺术水平最高的，这就有误区，前几年闹得很凶，圆明园前的水龙头被八国列强偷走了，中国人富了要把自己的东西买回来，这个我赞成，如果过量解读，它不就是个水龙头吗 ？而且是法国人设计的，但是把它认为是18世纪最高艺术的象征就可笑了。所以我们要考虑江湖文化和皇家文化，取其所长，去其所短，作为投机和投资唯市场可以，但是要追求最终效果，不是你想唯就能唯好，第二更糟糕唯名人，尤其是当代的名人，我说一句比较刻薄的话，中国书法那么多精彩的作品哪 一件是大书法家写的？王羲之？颜真卿？苏东坡？没有一个是书家。所以梁启超在谈到书法的时候，说书法是我们中国人文化独特的东西，他举了6000条理由，其中第一条书法是我们的家常便饭，写书法我表达的欲望在文字书写里充分体现出来。

    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千万不要唯名人，大不了写字家靠写字吃饭而已，如果这个观点再放大， 当代那些顶着艺术家帽子的艺术家甚至于包括一些能够画一点赏心悦目的画家，当代不需要，当代需要优秀的艺术品。上海艺博会我个人认为，尽管这二十年来它颠颠簸簸，不容易。而且我可以这样讲，如果要在上海艺博会买艺术品真的是不错的选择。

    第三，最后一句话，欣赏性、计划性、长期性是艺术市场收藏时的“三法则”，很多成功的商人和我说，刘老师我现在有钱，能不能做投资方案？我说不做，你做不了，你其他的商业经验在艺术品市场上等于零甚至是负数。

再说一下艺术品的参展以画廊的形式，我觉得非常好，我们现在的画廊唯一的缺陷就是竞买，这个不行 ，这对艺术品整个交易环节来说，环节的主动性没有了。我认为要变成代理制，尤其是有长期发展眼光的经营和投资机构，这个“代理制”考验你的眼光和决心，这才可能是我们中国艺术品市场不断走向繁荣的依据。谢谢大家。

    主持人：我们感谢刘传铭先生非常精彩的演讲，因为今天时间有限，可能很多观众意犹未尽，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关注刘传铭先生提的中央电视台大型纪录片《百年巨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