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叫易建湘的朋友
也是在永刚着迷于临摹小人书的时候,结识了他青少年时期最重要的朋友易建湘,而让他们结缘的事件竟是一场隆重的猫的葬礼:易建湘家的猫死了,远远近近、大大小小的孩子们一下子找到了大玩一场的由头。他们仿造当地土葬中大人们的做法,各自从家里带点好吃的(做祭奠用),在木场的小门集合,排着队鱼贯而入,手里捧着当小棺材的盒子,里面死猫的身子底下还垫着小被子,虽然是集体的智慧,但永刚做得比较细,在棺材外面画上花鸟之类的图案。没一会儿,“严肃”的葬礼就被笑场的永刚快速演变为一场痛快的追跑打闹的游戏。这场愉快的游戏的发起者和主角易建湘,大永刚两岁,竟跟永刚上学一样早,因此比永刚高两班,湖南人,汉族。小学阶段他们并不在一个学校(中学同校),但却相互有所耳闻,因为当时根河只有他们两个人早早以画画闻名。也许是因为旗鼓相当或叫棋逢对手吧,他们“一见钟情”,很长时间里成为彼此激励的伙伴,相携走出偏远的根河,走向北京甚至更远。
建湘一家生活在根河,但每逢假期都会回长沙老家探亲,并跟那里艺术学院的学生学一点画。每当这个时候,永刚就盼着他早点回来,并常常迫不及待地互相通信。就在他们相识不久的那个假期,建湘从长沙带回一个石膏像,并以自己比永刚大两岁和学过一点素描石膏像的“资历”,带着永刚画起石膏来。在两个人之间,建湘俨然自居为老师,除了经常要给永刚留作业外,还会以小大人似的口吻鼓励永刚说:“你给我好好完成,画好后有奖励。”永刚画得很卖劲儿,当然不全是为了铅笔、橡皮、几块颜色、水彩一类的奖励,而是对眼前明摆着的目标和难题的征服欲。好在“初生牛犊不怕虎”,这个目标在当时他们的眼里刚好不高也不低。我们知道,目标太低会让人失去兴趣,太高则会因望尘莫及而放弃。他们则坚信可以通过自己的摸索解决这个难题(也是因为整个根河找不到一个能教画石膏像的老师),尽管后来他们才体会到这个难题到底有多难。建湘显然更自信,他在永刚的画上肯定地做批语:这个画得非常好;那个底座没画好;那个鼻子的阴影太重了……。
永刚勤奋地画素描、速写,有用墨的、有用铅笔的,画发电站、帐篷、街边蹲着的人、弟弟、自己最爱的小狗……,显示出这个从未接受过任何专业老师指导的孩子,内在的大气素质和对艺术的良好感觉与天分。原本应该还有很多这样的作品,可惜1976年由两个在草垛边吸烟的孩子酿成的燃烧了整个根河的一场大火,将整个家涤为灰烬,“妈妈有一个装着全家唯一的老收音机的包,着火的时候她能顺手拿出来的也就是这个东西了,收音机底下垫着的一些纸就是我的这些作品,现在看起来很亲切”,这些幸存下来的作品就是上面提到的那几件了。
这支由两个孩子组成的“非正规军”,终于在永刚十二岁的时候“画不动了、画不下去了”,意识到自己那么画下去不行,建湘也没办法教下去了。永刚坚定地决定要走出根河到大城市向最好的老师求学,建湘则继续坚持着自己能画好的自信。
永刚一向是个目标明确的孩子,那么谁又是当时永刚心目中认定的最好的老师呢?
偷画不算偷
就在永刚做出这个影响他之后的艺术道路的重要决定之前,根河所属的呼伦贝尔盟(现称呼伦贝尔市。2001年10月,国务院批准撤销呼伦贝尔盟设立地级呼伦贝尔市,撤销海拉尔市设立海拉尔区。呼伦贝尔市管辖原呼伦贝尔盟的阿荣旗等7旗和新设立的海拉尔区,并代自治区人民政府管辖满洲里市、额尔古纳市和根河市等5城市)盟内的一些最好的油画家,在根河市文化馆举办了一个画展,永刚和建湘喜欢得不得了,对着其中的一幅画,一天一天地站在展厅看、当场临摹,怎么也不过瘾,觉得那是全盟画得最好的画家。胆子比永刚大一些的建湘动了一个“好玩儿”的念头:与其这样还不如拿回去踏踏实实地临摹。这点子得到永刚的呼应。在那个小城市,美术展览一般到第二三天之后,若不是极度喜欢,就少有人来看了。在那个空荡荡的展厅里,不仅观众稀少,连工作人员也只有一位。“你去放哨我来偷”,建湘摘画,永刚看门,趁人不注意很容易地得手,再用冬天穿的大衣遮掩着,“顺利”地出了文化馆的大门。他们回到家就开始拼命地、争分夺秒地画,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清晰地看一件心仪已久的油画原作。丢了画的文化馆当然“炸了锅”,又是通报又是报案,还把画家本人接到了根河。第二天,两个手里拿着原作和临摹品的孩子却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展厅里,面对气恼的所有人,他们的回答很简单:“我们觉得画很好就拿回去画啦。”丢画的画家叶立夫看了他们的临摹品,觉得比自己画得还要好,不仅很像,而且很整体,对空气、湿气弥漫的清晨的感觉和把握也很准确到位,安慰他们说:“偷画不算偷,因为你是为了学习、为了艺术。”他为根河能有这样两个孩子感到欣慰,实际上根河的这两棵艺术的幼苗日后真的成长为大树,的确是令人欣慰的,这是后话。
恩师叶立夫
呼伦贝尔盟政府所在地海拉尔市文化馆的美术创作员、毕业于内蒙古师范大学、受业于蒙古族著名油画家妥木斯的画家叶立夫,就是永刚再明确不过的目标!跟父母要了30块钱,永刚利用初一的那个寒假,离开朝夕相处的建湘,迫不及待地只身赶往海拉尔,这是永刚开始坚定地拥有自己独立的艺术信念的标志,是他慢慢影响建湘的开始,也是他们日后分分合合的开始。坐了一夜的火车,“那时候的冬天很冷,睡在座位底下,一夜到了海拉尔”,一大早找到了盟文化馆,没人在意这个颇为艰辛又不得其门而入的12岁的孩子,空等了一天,晚上就在文化馆的楼梯底下将就了一夜,受冻挨饿自是不必说了。第二天早上,执拗的永刚“满身是灰”地径直“闯”进叶立夫的办公室,叶立夫认出了这个“偷画”的孩子,仔细看了永刚的作品后,同意收永刚进他负责的文化馆开办的美术训练班学习。这个训练班就是为内蒙古地区的各类美术系培养生源的,共分三个等级,最好的第三等级的学生会考虑报考内蒙古师范大学的美术系(但在永刚之前,还从未有任何一个人去“妄想”考中央美院或全国其他著名美术学院的),初一的永刚是第一个等级。考虑到永刚家在外地,生活没有着落,叶老师就帮他在训练班附近的一家电影院找到一间不用花钱的可住的小空屋子,但有一个条件就是要负责绘制电影院的海报,没过几天,永刚为电影《珊瑚岛上的死光》画的海报就“轰动了整个海拉尔”,算是没让老师为难。就这样,整个寒假他就在小屋安顿下来,白天跟着叶老师学画画,晚上还可以免费看电影。极负责任的叶老师怕他沉迷于电影、心思不在画上,就布置给他一个任务:把看到的电影里的好看的画面凭记忆画下来,也就是默写。对于这个特别的课外作业,老师只是想对他起到一点约束的作用,并没有指望他能完成得多么出色。但一周后叶老师走进永刚的小屋时,就发现自己原来的想法错了:得自于《桥》、《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的电影画面的构图、草图、速写,把那个小屋贴得满满的。后来不到一周,我过去看他们,两个人整个屋子墙上全贴满了电影记忆画,就像连环画一样,一个镜头接着一个镜头,人物动作,那时候正播着南斯拉夫《桥》《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都是战争片,孩子们愿意看,画得相当精彩,场面的构图包括人物基本特点,底下记着台词,哎呀,我激动得不得了。对于自己随便说的一句话,这个孩子就能做出这么多,让叶老师既震惊又感动,并把它们拿到班上示范给其他人,他意识到这是一个非常少见的好苗子,在这个假期还没结束的时候,永刚已经“晋升”为最高等级中最小的学生了。但很快,叶老师就意识到训练班里的课已经明显“喂不饱”这个孩子了,于是就常常把他带到家里补课,“整个假期觉得很充实”。再回到根河的收获满满的永刚,其显著的进步“刺激”了建湘,从此开始每个寒暑假跟着永刚去海拉尔向叶立夫学画。
在这个出色的孩子身上发生的事,令叶老师今天都还记忆忧新、感慨不已:“这个孩子一开始就显得很特别,问问题总是问得很彻底。”“还有一次,我带学生写生,大家都过来看我画,唯独他坐在一边自己画,而那时他对我非常崇拜、非常信任,我也对他很负责的。就问他怎么回事?他说,您取的景我特别喜欢,也想画,也特别想看你画画,但是我更想对着自然写生。我说你的选择对,他就一直自己在旁边画。那时他才16、17岁,已经很有主见了。”
不知道这样的事还有多少,但仅从这样几个片段就足以呈现出一个勤奋、好学、有悟性和有主见的少年永刚的形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