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革”的初次尝试
坚定了要“变革”的永刚，很快就有了最初的成果《岩石的记忆》：在满是绿苔的岩石上面用油彩写些金文、甲骨文这样的古老文字，而绿苔的形状是世界地图，“当时的想法很简单，就是要让中国文字走向世界。”非常写实的手法，着重突出岩石和古文字厚重的质感，把潘世勋老师的一遍遍罩染的技巧、吴小昌老师的书写性、靳尚谊先生的细腻刻画、韦启美先生的创作观念都融合在了一处。这不仅是永刚第一次使用文字的元素进行创作，在当时的中国画坛也差不多是首次。虽然就像永刚自己所说的那样，想法和做法都有些“简单”，但这件作品对永刚而言，却有着特殊的意义：它标志着“一个打开的永刚”的开始。“当时大家觉得它很怪，老师们选择了这张画参展，我也觉得挺意外的。”在中央美院陈列馆举办的一个油画系师生展中，不是每个学生都有作品能被选中，而这件作品能够参展，体现了开放的思潮下，包容的办学思路和开放的学术氛围。
这种想从文字上着手研究的思路，在永刚来说仿佛是一个必然的结果，也许有“爷爷就喜欢写字，也画一点中国画”的影响，有图文巴图老师的影响，有对汉字和蒙古文笔划和结构的浓厚兴趣，有持续不断的对书法的喜爱和关注……，“其实我在书法上已经积淀了很多”。这种积淀甚至也反映在他的油画里——自觉不自觉地透露着一些中国画的味道；这种积淀也决定了他对油画的看法——主观上追求“写”的感觉，相对于潘世勋老师的更重肌理、质感，永刚更认同吴小昌老师的书写性，认为“画画绝不是一点点地磨，而应该是一笔笔写出来的，应该笔笔见形，笔笔有笔痕”等等。
当一个画家在某一个点突破出来的时候，往往不是与某一个事件的一一对应的因果关联，而是与过往所有“蛛丝马迹”的综合联系，而且他的寻找和突破越是准确，他在这方面的积淀就往往越是久远。
《鄂拉山的六月》
中央美术学院有五、十月短期郊区写生、暑期长期实习和毕业实习的传统，目的是接触生活、开阔眼界。学校给以一定的资金补助，学生可以根据各自感兴趣的地点自由组合、结伴而行。与今天学生有了数码相机等方便的采集素材的工具不同，我们那个时代还都是要背着画具、“货真价实”地写生的，而且交通和吃住条件也都不能与今天同日而语。第一次暑期实习，永刚沿着山东海边，最后落脚在一个孤岛上跟渔民生活了一个月；第二次参观了云冈石窟，最后在山西的一个煤矿呆下来，到800米深处矿井写生；第三次去了西藏、敦煌、山西；最后一次毕业实习选择了青海和西藏。
自新中国建国以来，主流美术和学院教育中就大体形成了两个重要的倾向：一是走向民间、大众，出现了很多与画家的生活相距甚远的，以偏远、落后的农村生活为题材的作品，追求一种“苦味儿”；二是偏爱少数民族题材，追求一种新奇的色彩、形象亦或风俗。这两种倾向本质上都有一定的猎奇性，和真实的“民间”和真实的“少数民族”有一定距离。但如果撇开现实主义式的揭示深度现实的标准，画家们试图凭借“特别的”色彩和造型表达自己的审美追求和精神内涵的做法，也是值得肯定的。从永刚四次实习所选择的地点和他所感兴趣的题材来看，上述学院教育显然是起了重要作用的。
永刚的毕业创作共两件：一件是《飞天》，这是由六幅作品构成的组画，每幅都是差不多140×90厘米的长条形构图，有些类似传统中国画的立轴形式，顾名思义，内容是源自敦煌和青海一带佛教壁画的飞天形象的再创造；另一件是《鄂拉山的六月》，用永刚自己的话说：“所谓风格的建立，包括属于自己的色彩、形象等等语言的建立都应该是从这张画开始的”。
这是两件完全不是一种感觉，或者说相互没什么关系的作品，为什么会这样？“当时的想法很简单，就是觉得自己是一工作室的，毕业创作也应该是写实的、古典的那种，这也是老师和学校要求的，所以就有了《飞天》。但我同时更想告诉大家我真正的想法是《鄂拉山的六月》这样的”，更有意思的是，学校在选择毕业生的留校作品时，选择的不是《飞天》，反而是这张“不合要求”的作品。
《鄂拉山的六月》：纯净极了的蓝天白云下，黑白牦牛在山上跑，女孩子的脸红红的，衣服也是红红的，整个的色彩非常强烈耀眼。当地的牧民讲，每年一到六月，处于发情期的牦牛，见了姑娘就追。就是这种最原初的生命冲动和强烈的色彩激发了永刚的创作。永刚说“当时没有受任何人的影响”，而是完全源于西藏给他的感受，但写实造型之外的色彩运用，还是多少有些德国表现主义式的“主观”：牦牛是倾向于蓝色的黑色，姑娘的脸是鲜红色的，总之一切色彩在纯度和浓度上都更进一层。此外，韦先生明亮的“阳光感”、汲成老师的勾线填色、潘先生的厚积的质感、靳先生的写实，都有适当的吸收和运用。那时候像他这样画的人几乎没有，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你可能还会觉得形象有点‘夏加尔’，但我画之前并没有见到过‘夏加尔’，画完之后才偶然在图书馆翻到过夏加尔的画册，觉得很相似，一种巧合。”今天谈起这些，也许很难拆分得非常清楚，任何一种“惊人的面貌”的出现，都不会是几种单纯的因素，不经意间走进心里的一句话、随手翻阅的画册中的一个插图、一段音乐、一种黑暗、一丝疲惫……，焉知不会是这种创造的契因呢？历史从来就是些清楚的与不清楚的东西吧。
在谈到自己的毕业创作时，永刚特别提到一个人——香港视觉艺术协会会长陈余生。他们结识于1985年底永刚在建国饭店的展览上。陈先生今年83岁，绝对的画界前辈。因为喜欢永刚的画，他们开始了书信交流。陈先生在自己的绘画上善于将西方的、自己的、民间的（包括图案、服饰、建筑等）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种色彩很主观的、讲究质感表达的抽象绘画面貌，“我当时从他的完全看不到一个完整形象的画上，感觉到了难受或压抑，就觉得抽象绘画是很高层次的。”陈先生还常讲绘画有三大要素，即形、色、质感，有的人在形象塑造上很突出，有人在色彩运用或表现质感上很突出，一个好的画家应该是三方面都要把握好，“我的画受到他的理论影响很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