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文字”
在国外看了那么多、学了那么多、模仿了那么多之后,永刚意识到“要有自己”的重要性。那么这个“自己”从哪里找起呢?“从根上找,从中国的传统文化上找,要回归。”因为从小对文字的喜爱,这个回归也就从文字开始。他把各个时期的汉文和其他文字进行比较研究,着重研究其形状、构造,试图变化出一种形象的、视觉的东西。“这是藏文,虽然看不懂,但结构、造型很象形、可视,形式感上很吸引我;这是八斯巴文(1244年,西藏佛教萨斯迦派喇嘛八思巴被忽必烈封为国师,1269年奉旨创制元代朝廷使用的文字,被称为八思巴字,这种文字多留存于元代印玺、碑文中),方块结构的,很有稳定感,又象形又字母化、结构化;这是蒙古文,看起来很软,但内在有一股劲儿;还有甲骨文、金文、石鼓文那种像钢筋崴成的一笔笔的造型等等,都想融在一起。”此外对维吾尔文、泰国文字、岩洞壁画上的符号等等,他也都很喜欢、很留意、拍摄下来研究,在永刚看来,这些祖先留下来的最原初的、最直接的、没有添加任何其他东西的、纯书写式的“符号”,就是他能从中走出一条新路的“根源”。
研究之后的初步尝试是1996年的“母子”,即在平面上把甲骨文中母与子的造型结合在一起。但又总是觉得没有充分地表达出自己对文字的理解,因为在他看来,每一个篆字都像一幅画、一个雕塑,是有着左右和前后关系的构造感极强的立体的东西。于是就想到让它们站立起来,“文字千百年来一直是平面的,躺着的,我想让它站起来走向世界,把这种别国没有的国粹的东西宣扬出去。虽然很难做到,但要做就做一种艺术史上没有过的形象,一种纯粹的、可视的造型。”
关于“爱”
上述研究或“试验”的转捩点是发生于1999年的爱情故事。在这一年的德国,永刚遇到了他挚爱的女人嘎尔迪。在嘎尔迪的眼中,永刚是善良、认真、执着、肯吃苦耐劳的人,是“我的至爱”并“愿意为他奉献一切”。而嘎尔迪的纯真、柔美和对永刚艺术的全心热爱和支持,更是令永刚感动,他曾在信中写道:“我在做着我的作品诞生的努力,我感到我自己具有如此充实的英雄主义潜能,这得感谢你给予我如此强大的力量,才能让我不断的发展下去。这世界上将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吓倒我。”如果说,在过去的岁月中,在永刚艺术发展的每一个关键点上都出现了一些关键的人的话,那么嘎尔迪无疑便是他这一个关键点的辅佑者和守护者。
艺术家的作品总是和他的生活紧密相联。嘎尔迪的爱点燃了永刚的激情,他开始遵从内心的需要,画自己心中所思、所想、所恋和所爱,“爱,往往说说很容易,一旦自己真正拥有,才会有遏制不住的想说出来、表达出来的欲望。”他陆续创作了名为《爱拥》的一系列油画,一种欢娱的、大爱的情感激荡其间,所谓“闭目如在目前,下笔即来腕底”,用他自己的话说:“绘画就是一些从你的眼睛进去又从灵魂流出来的可爱形象”——强烈的色彩、放纵的笔触、抽象的视觉语言、爱情的主题,表达着男女之爱、灵魂之爱,渗透着他对艺术、对爱情、对生命的感悟和刻骨铭心的情感,那种纯粹令人震动,不仅反映了他个人的情感走向,也折射出人类共同的情感世界,表达着从情感到精神的历程。
在心中有爱的人的眼中,大概一切都能用爱去解释吧,这也是为什么在永刚的眼里,那些祖先留下来的古老文字都可以拿来做爱的代言。“那些文字,活生生的,正好能表达我当时的心境——充满着爱,那种灵魂出窍的、用语言表达不了的爱。”于是,凭借“爱”这个千古常新的主题,永刚开始目标明确地、大踏步地、急不可待地向新一段艺术人生前行。
爱拥
从1999年开始至今的这个关于文字的计划,统称为《爱拥》系列。永刚习惯于先在纸上做平面研究,认真研究之后,不仅产生出很多纸上的、架上的作品,还会使立体的作品有一个庞大的规模。
这个规模庞大的立体作品的“源头”是对龙凤二字的研究。他把甲骨文、八思巴文、蒙古文、金文、石鼓文中的龙凤结合、变化(后来又加上“男女”、“树木”等等),在1999-2005年随着自己心情的变化,“造”了102件互不重复的“形象”,这些“形象”起初是可以读出来的,后来就读不出来了——因为运用了反写的方式,即既有一种书写的痕迹、有一种意思,又不希望人们像看传统中的书法作品那样过多地被这个意思左右。为什么开始时选择了做“龙凤”?“龙凤就是男女,或者叫阴阳,我很喜欢中国哲学中的阴阳。在古代,龙凤是很尊贵的,不像今天被什么饭馆、洗浴中心一类的使用得那么俗,我想给它们正名,回到从前的那种高贵和崇高。”经过组合之后的造型,侧面就是行走着的、快意的“两个人”。所谓“爱拥”,就是借助这些站立着的、类似人体的姿态表情和肢体语言传达出一种相扶相携、相拥相爱的意象。它们有的垂直、有的拱立、有的缠绕,有的相携,像男女在相拥,一侧是阳刚威武的男性,一侧是阴柔娇媚的女性。有人认为他在对这些古老文字的重新拆解和构造中,找到了自己的本性,找到了热爱生命的象征语言。他还用这种象征符号暗示了绵延数千年的中国哲学中的阴阳这一基础二元论,代表了阴阳之间完全有别于西方式的各种各样的对立、补充、交融与相互作用。在这些形象中,灵动的线条不断变化着方向,阴阳八卦的图形不停地旋转,看似简单,却张扬着内在的生命热力,成功地赋予了中国文字这一民族传统文化精髓以一种世界性的意义。
在他的柏林工作室完成了上百件胶泥小稿之后,永刚决心把它们做大,让它们实实在在地站立起来。在四处打听制作现场、石料价格和人工费之后,终于在网上找到了今天这个中国河北省新乐市九女峰下正茂镇大理石雕厂。从2005年开始,在隆隆的开凿和打钻声中,几十名工人就差不多只为永刚工作着,开采着这里特产的墨玉石,如今,他们已经移走了一座山。
永刚采取的办法是把每一笔划(线)做成有棱有角的立方体,特别是在线的起头处,强调了平整而倔强的矩形立面。这一处理赋予《爱拥》刚健的骨气和活力,但质感厚重又柔软。“这些字都是像钢筋一样刻出来的,因为我们这个时代就是尖角的、钢铁的、立方体的”。在整体的虚实安排上,除了抓住空隙,让字形内外空间得以沟通之外,他还巧妙地抓住古文字上紧下松,上部穿插交接,下部舒展开放的规律,赋予文字以站立人体的意象。
对于要把每件尺寸做到340×220×150cm这么大,永刚说:“因为自己有爱,就想用一种符号或形象倡导爱,希望爱扩散开来。这种高过人的尺寸,使得人可以在里面穿行,在穿行中更深地体会爱。”对于这组走向空间、献给大众和社会的作品,永刚不认同用惯常的“装置”来定义它,而更喜欢简单地说它是摆在大自然中给大家看的一件作品。他也不认为它们是雕塑,更不需要像欣赏圆雕那样四周转圈地观看,它们只是代表他内心的一个观念式的物品、物件,是代表他去说话的一个符号。
像这样的作品,放到不同的环境里将会造就出不同的感情气氛,给人不同的感受。可以设想,把它们放在热闹的城市广场、放到废墟,或者放在荒漠上、草场上,或者山高水长的地方……,都将是怎样的一番景象呢?即将在世纪坛展出的这一组,还是大体量《爱拥》的第一次完成,展览之后它们将作为永刚向内蒙古自治区成立六十周年呈献的一份厚礼落户鄂尔多斯新城,我认为,这是它们最恰当的归所。